夜間瀨玻璃丨文
在今年的1月6日，《野良神》這部從2010年末開始連載的漫畫，終於結束了自己為期近13年的長跑，在歡聲笑語中給故事畫下了句號。
當時有不少的博主第一時間搬運了漫畫的最終話，算是給9月份傳出的「命懸一線」蓋棺定論，幫不少心系漫畫發展的粉絲卸下了一樁心事。
說真的，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有這麼多人在社交媒體上討論《野良神》了。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野良神》都處於一種上不來下不去的尷尬境地中，大夥都知道這漫畫的名字，都大概了解它的背景設定，但是很少有人關心它的發展。
提到《野良神》，大多數看過動畫、漫畫的粉絲也會下意識地好奇「男女主最後到底成沒成？」。而這樣的CP問題問得多了，也就變成了一種刻板印象，讓不少沒看過《野良神》的路人開始認為這是一部完全炒作CP的漫畫。
當然，事實並不是這樣。
《野良神》推出過兩季動畫，在豆瓣以及Bangumi上評價都相當不錯，而它的漫畫看的人雖然不多，可在Bangumi上也有一個還算不錯的 7.5 分。
不少人提起它會說，漫畫女主角「一歧日和」是日本漫畫中「最好的女主角」，還有些人會提起它會說，這是骨頭社製作的「最好的戀愛動畫」。
反觀圍繞《野良神》展開的大多數惡評，其實並不都是因為不滿作品的奇怪發展，還有一些是因為人云亦云，或者對於過激情節的無法適從。
這個年頭會有如此爭議的評價，既不奇怪也不稀罕，在漫長的連載中，我們很少能有一個全新的角度，去再一次重溫漫畫。
※以下包含《野良神》部分劇透
《野良神》有一個現代社會，神人妖共存的世界觀。
在這個世界觀下，男主角「夜斗」是一個沒有神社供奉，沒有香火延續的神明，他為了實現自己「擁有一間神社」的夢想，每天都經營著自己的萬事屋，承接各路委託，一邊做著斬除邪祟的工作，一邊處理各種家長里短的瑣事。
「夜斗」與「一歧日和」的相遇也是發生在一次委託之中。
作為神明的夜斗有「不容易被他人注意到」的設定，但在尋找丟失貓咪的委託中，他不僅被日和留意到，還在即將被公交車撞的時候，被她飛撲得救（其實被撞到也無所謂）。
救下了夜斗的日和，因為本身體質特殊，加上突然發生的公交車事故，雖然沒受重傷但卻意外變成了半妖，擁有了靈魂穿越的能力。
這技能剛開始是被動的，日和會不定時地陷入昏睡，靈魂直接漂浮出體外，乍看感覺賊危險，早期日和也花5円委託夜斗解決。
但隨著故事的發展，靈魂穿越開始逐漸朝主動技靠攏，經常會看到主動穿越出來找夜斗的日和。
《野良神》的背景故事就是這樣，不算特別但在2011的年坎其實還是饒有新意。作者安達渡嘉作為一個出色的漫畫家，構思了相當多有趣的漫畫內容，但她並沒有通過《野良神》去討論各種雜七雜八的現代神妖冒險，而是將其定調成了純粹討論「關係」的漫畫。
雖然說是「關係」，但實際上漫畫描繪的內容，要比這兩個字複雜得多。
在《野良神》中不僅僅有「神、人、妖」，還有一種名為「神器」的設定。
神器是神通過給亡靈賦名，幻化「武器」的存在，平時則是人類的姿態。神器會喪失所有生前的記憶，但是會繼承生前的品格，質素。
沒有「神器」的神明幾乎沒有戰鬥力，同時神還需要承擔神器帶來的負面影響，神器如果做了壞事，或者產生了劇烈的情感波動，就會狠狠刺傷神明，並且還會產生一種看起來像是「污染」的「恙」。
《野良神》的漫畫中，其實一直在探討「神器與神」之間的關係。
在夜斗與日和相遇，第一次遭遇危險時，沒有神器的夜斗為了抵抗妖怪，迫不得已給路邊的亡魂賦名，將其轉化成為神器，也就是之後的男二「雪音」。
因為沒有神器的自覺，也因為生前年齡偏小，「雪音」在最初登場的時候可以說是完完全全惡役，會偷竊便利店的商品，會偷竊收養他的日和的零錢，會一味沉迷於享樂之中而對自己的神明不管不顧。
雖然在其他神明與神器之間，存在著嚴格的上下級分隔，像是職場一般，但是神器與主神的關係並不僅僅局限於此。
夜斗與雪音兩個人關係更像是笨拙的父子，夜斗不懂得如何教育神器，而雪音也不明白自己作為神器的職責。
但兩個人的關係相當純粹，在雪音因為個人慾望而嚴重刺傷夜斗的時候，夜斗並沒有拋棄他，而是念及他的身世悽慘，年幼無知而選擇了包容，甚至一度到了威脅自身生命的時候，也沒有選擇拋棄雪音，之後還是通過日和向其他神器的求助，通過儀式讓雪音悔改。
而另外一對著墨眾多的「毗沙門天」與「兆麻」則完全是以「有地位差距的情侶」的方式刻畫。
毗沙門天與夜斗不同，作為有名有姓的，記載在冊的神明她實力強大，可以統領眾多神器，同時毗沙門天又極為博愛，即使遇到沒有實力的神器也會為其賦名，兆麻也是其中之一。
在漫畫的「毗沙門天」篇中，你可以發現兆麻心系毗沙門天，以她為絕對的第一，所以在毗沙門天的神器互相猜忌，讓其深受刺傷，命懸一線時，兆麻選擇背叛了同僚，請求夜斗斬殺了所有同族。反過來毗沙門天不信任兆麻之時，一反常態沒有剝離他的名字，只是將其逐出了住所，放任其離開。
安達渡嘉用了相當多的筆墨去刻畫這對情侶，讓本就相識相伴相知兩人羈絆更深一層，也就更好地將劇情引渡到了後期，在毗沙門天重傷之時，兆麻為了完成的願望與夜鬥合作，成為「野良」。
漫畫後期
上面這些都是動畫改編的一些，現在想想也有了7、8年的歷史，而我最喜歡的《野良神》篇章，其實是緊挨著動畫第二季，沒能改編出來的「回憶篇」。
「回憶篇」是從男主角夜斗的誕生開始，與傳統的神明不同來自民眾不同，夜斗是在「父親大人」（漫畫裡只叫過這個名）殺戮願望中誕生的神明，最初的他貫徹著讓自己降生的初衷，為了得到父親的誇讚，無休止地殺戮普通人。
在這種情況下，他與自己的第二位神器「櫻」相遇，「櫻」曾經是日本「天神」的神器，但因為遭遇了無妄之災而被除名，無家可歸的過程中與夜斗遭遇，得到了他的賜名。
「櫻」本性善良，在看到了沒有善惡觀的夜斗用她來殺人時一度崩潰。
在他人的開導下，決定耐心教授夜斗「為人正道」，與他一起生活，玩鬧，潛移默化改變他對自己「父親」的盲從，教會了他認真對待生命的態度。
「櫻」的教育與「父親」的教育相悖，所以很快「父親」就陷害了「櫻」，讓她徹底妖化，最終被夜斗斬殺。
我喜歡這個篇章，不僅僅是因為他補全了夜斗作為「禍津神」改變的轉折點，還因為她成為了一個「錨點」。賦名神器之後，姓一般是由神來決定，夜斗之後的神器命名格式都變成「×音」，取自「櫻」生前的真名，為的就是徹底錨定住這一刻。
這也是安達渡嘉對關係的又一次解讀，即「即使死去，帶給他人的改變也會一直保留下去」。
「回憶篇」的內容不僅僅於此，在夜斗身世揭秘之後，日和也因為與「父親大人」的衝突而被陷害，出身醫學世家，家長擔任私立醫院院長的她，很快就遭遇到了人為策劃的醫院暴動，母親因此重傷，即將崩潰面臨妖化的日和萌生了成為神器，忘記這一切，以神器身份陪伴夜斗的想法。
但夜斗沒有答應他，他擁抱了日和，一次又一次地安撫直到妖化的傾向消退。
初登場的夜斗雖然為人善良，但是性情依然有幾分涼薄。在第一次處理人際關係的問題上，夜斗使用自己的力量，斬斷了委託人與其他同學的聯繫，將「討厭」重新歸檔為了「無所謂」。
這個操作雖然在我們的視角里正當尋常，但是在日本這個敏感於人際關係的風氣下，這其實是一種「降級」，雖然沒有「神器」到「野良」的那種極端，但依然讓很多人無法接受，所以夜斗的神器會無法接受這種處事風格而選擇離職。
而「回憶篇」里的夜斗，也在日和的陪伴下再一次改變，他會再一次審視對方的人際關係，為了保護所有日和的回憶，而放棄將她作為神器。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看《野良神》的大夥，會對「男女主到底成沒成」如此在意，因為在這個強調「關係」的漫畫裡，男女的關係是從兩條經緯分明的平行線開始，因為一次意外而逐漸交織，最後變得牢不可破。
日和在一場又一場的戰鬥里出不上力，甚至你可以說她一直游離在主線戰場之外，但無論是雪音對自身身份的逐漸看重，還是夜斗對待事物逐漸熱絡，背後其實都是日和在努力。
她不聖母，有決斷，雖然沒有戰力但是堅強，勇敢，只有她一人在聽到夜斗的願望時將其放到心上，為其製作了唯一一間屬於他的神社，所以稱呼她是「最好的女主角」肯定也沒什麼問題。
夜斗與日和就像千千萬萬的戀愛故事一樣，相識相伴相知的兩人會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說完了喜歡的，當然也得聊聊爭議。
※NTR警告
《野良神》是以「關係」為核心的漫畫，所以它的反派定位也極為簡單，那就是「破壞已有關係」。
在漫畫中段，幕後的最終Boss「父親」終於出面，結果乾的第一件事，便是背著夜斗，帶著不知事態發展的日和假裝「約會」，並在煙花下強吻了「日和」。
對對對，又是NTR。
在漫畫完結的今天，論壇貼吧依然會有不少人拿出這段，指責漫畫家整爛活，毀漫畫，但實際上這是因為連載時間的拉長，而對劇情產生的錯位印象。
在漫畫裡，《野良神》對於「親吻」的處理十分微妙。
這個橋段並不是隨手一筆，相反在後續的劇情中，在夜斗與「父親」相遇之後，他順理成章地看到了影片，順理成章地跑到日和面前質問，之後也順理成章地聽取了日和的解釋，雖然內心崩潰，但卻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與其說是整爛活，不如說是為了讓男女主的關係過渡到下一步而進行的「破壞」。
當然這也只是萬千解釋的其中之一，不接受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過從這個角度去審視漫畫後期的發展，你可以發現「父親」的所有所作所為，都是基於對現有「關係」的破壞。教唆雪音離開夜斗，陷害日和家道中落，甚至到最後在去年9月引起軒然大波的「日和變神器」都是圍繞著這一初衷展開。
相比NTR我感覺更讓人在意的，應該是《野良神》後期劇情上的乏味。
安達渡嘉在處理關係上喜歡用「反證法」，即通過漫畫人物的行動，來打破原有的世俗想法，她在漫畫中會先強調一遍「常理」或者「可能會造成的結局」，並由此展開行動。
之後再通過人物關係的曖昧變化，角色的行動邏輯，去擊碎之前提過，甚至做成特寫的「定論」。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夜斗與日和的感情線，他倆一路過來我都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神明是不會愛上人的」，結果到了後面都是裝裝樣子，所有人圍著圈來幫他倆湊CP。
安達渡嘉慣用這一手法，這也造成了後期劇情出現的套路化，以及在遇到無法調和矛盾時出現的「機械降神」，這些也都是安達渡嘉在設定上的不甚完滿，我想也是《野良神》動畫紅極一時之後，直到今天遲遲沒有第三季的原因之一。
最後，關於《野良神》最有意思的一點還是漫畫的結局。
在漫畫的結局中，夜斗為了保住日和的性命，切斷了和她的聯繫，無人侍奉的他一度遭遇到了被他人遺忘，徹底消散於人世的危機。
這種情況下短影片拯救了他，因為只剩半個身體在路上行動太過詭異，而被錄成了影片在社交媒體上瘋傳，從而解決了夜斗消失的問題。
只能說也只有經歷了十餘年連載的現代背景漫畫，才能把如此生動的網際網路文化變遷鐫刻進自己的作品。
當然變遷的也不只有漫畫內容，還有一些對於「結局」的討論。
在2024年漫畫完結的當下，《野良神》毫無意外是「不體面」的那一種，它在社交網路上傳播匱乏，結局時的安利也僅僅只拿的出「特別好的女主」以及「Happy End 正面案例」這兩個優點來說事。
大家稱呼安達渡嘉為「正常的漫畫家」，一反幾個月前看到日和變成神器時對她的攻擊。
不過有意思的是，在我查資料的時候翻到了2015年《野良神》貼吧里對於結局的分析，在當時的觀眾看來，《野良神》的故事大概率會以BE結尾，而日和也大概率會變成「神器」與夜斗相伴。
當時看來很容易被接受的結尾，如今卻變成了引爆輿論的導火索，只能說在氛圍的變換之下，讀者與漫畫家之間的關係也不復以往。
這很普通，很正常，但說不清為什麼也讓人覺得莫名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