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遊戲總監 Ken Levine 和他的工作室 Irrational Games 為我們帶來了天空之城哥倫比亞的腐朽社會並讓我們做出選擇:是將棒球扔向跨種族情侶,還是扔向不停慫恿你的狂熱主持人?你是要犯下可憎的罪行?還是直面壓迫挺身而出?無論你如何選擇,這個場景都會以同樣的流程收場,主角布克·迪威特將棒球撇向一旁,用鉤爪把一名警官的臉攪得稀爛。這段場景的安排不僅是《生化奇兵:無限》對美國骯髒種族主義的大膽介紹,還是一個先兆,本作對該問題的探討將不會以缺憾收場。
這段場景的安排不當影射出了《生化奇兵:無限》存在的所有問題,那就是最終會導向黑人革命者黛西·費澤洛伊變成一個怪物,她比極端種族主義領導人扎迦利·康姆斯托克好不到哪裡去。問題就在於你將在遊戲的後半部分槍殺這些一直被壓榨的工人階級。問題就在於這些主旨最後掉進了多重宇宙的深坑中消失不見。正因如此,《生化奇兵:無限》註定要活在其重大失誤的陰影之下。
這些失誤是不可能無視的。但是造就《生化奇兵:無限》的並不是這些錯誤。直到這款作品誕生十周年之際,它依然是一款大膽探討種族與階級問題的射擊遊戲,而後的 3A 遊戲卻鮮有這方面的討論。
雖然對這些問題的探索在遊戲的後半段很少出現,《無限》的前幾章可是對自身劇情和玩家感受自信滿滿,深入地探究了這些話題。遊戲對哥倫比亞的統治階級和工業巨頭的觀念深惡痛絕,用讓玩家非常不適的言語和畫麵塑造出了這座雲端之城腐化的核心。但是在現實生活中已經發生過數場人權運動後的 2023 年,再回頭看這座城市中的福音派民粹主義,哥倫比亞比以前更嚇人了。
《生化奇兵:無限》的優點集中在世界觀的構建上,你將在類似博物館展廳的場景中觀看有關哥倫比亞城故事的反烏托邦短片。這個設計能看出來有年頭了 —— 在那裡站久一點你就會發現展廳中的角色一動不動,腦中的幻想也因此打破 —— 但是他們仍然是對社會上種種罪孽的強有力的展現。我現在依然不時會回憶起遊戲中的工業區域,在這個十年前就在譴責零工經濟的遊戲中,工人們為了一份薪資微薄的工作而擠破了頭皮。
類似的場景之所以會出現,都是由於 Irrational 偏離了原版《生化奇兵》的系統化設計,轉向一個更為線性劇本的風格,打造出了一場本質上是蒸汽朋克版《決勝時刻》的戰役。我並不是在貶低《無限》的設計,雖然本作對敘事的精準把控,拋棄了大老爹和小妹妹之間以各種玩法機制所構成的生態系統,正是這個生態體系讓銷魂城如此活靈活現。
《生化奇兵:無限》中替代的設計是一些專注特製的動作橋段。如此設計帶來了不少 Infinity Ward 風格的固定劇情場景,不過同樣會時不時放慢節奏。故事的前半部分很少有槍戰,而是讓布克和 NPC 夥伴伊麗莎白去感受這個社會的險惡,以此來慢慢展現出壓迫感。
《無限》的敘事採用了通過畫面而非文字來講述的手法,想要明白遊戲的主旨,你必須從遊戲充滿諷刺意味的極端民族主義視覺設計,還有存在瑕疵的角色中拼湊出點滴線索。有關這點最好的例子在「英烈殿」這一關,這裡是有關哥倫比亞城參與的兩個現實事件最醜惡的紀念:義和團起義 —— 美國參與鎮壓了中國的一場反殖民運動 —— 和屠殺了 300 余名印第安原住民的傷膝河戰役。布克參與了傷膝河戰役,餘生懷著深深的愧意。但是《無限》讓他明白了自己的過錯,卻拒絕讓他自我救贖。
「如果你把自己想抹去的有關布克·迪威特的部分都去掉,那還剩什麼呢?」布克以前的戰友科涅利亞斯·斯萊特這樣問道。答案就是一個認識到世界的不公和自己也參與其中的男人,但他的存在除了和這些問題有關之外就沒有任何作用了。迪威特粗略反映著我們社會的缺陷,明知還需努力卻依然推卸自己的責任。
但遊戲的後半段卻失去了這種故事和槍戰之間的精妙平衡。隨著黛西·費澤洛伊的人民之聲組織發動起義,《無限》也轉型成一款快節奏射擊遊戲。這造成了遊戲本身的一些問題,不過也展現出了一個出奇流利和暢爽的戰鬥系統,即便在十年之後依然有著了不起的體驗。多層平台結構組成的競技場通過滑索一樣的「天軌」連接起來,這個機制為每場戰鬥都注入了想當多的動作元素。
在 2010 年左右的射擊遊戲還痴迷於《戰爭機器》把頭埋在掩體後的射擊模式時,《生化奇兵:無限》希望你從地板跳到軌道上,跳到陽台上後再跳回軌道上,像個運動動員般花樣施展暴力。簡單來說,本作比《毀滅戰士》(2016)和賴以成名的《泰坦天降 2》更早發現了戰鬥中不停機動的重要性。
與機動性相搭配的,是如今依舊有著出眾打擊感的武器,不過真正勁爆的體驗是槍械結合超能力的戰鬥。《無限》中的異能失去了《生化奇兵》前作中質體的沉浸式模擬潛質——比如火無法融化冰了——不過他們把超能力改為純攻擊技能的設計依然是成功的。用奔騰野馬讓一群敵人升空,再像打氣球一樣挨個點名,玩起來依然很棒。
探索不同異能搭配的特殊效果,也意味著戰役全程中戰鬥都保留了層次感。戰鬥潛力完全展現出來的過程占用了太長的篇幅,不過戰鬥的完全體有著非凡的體驗。雖然《死亡循環》等遊戲也採用了類似的槍 魔法設計,《生化奇兵:無限》中強有力的異能陣容,以及所有八種異能都能搭配使用的體系,迄今為止還沒有後來者能夠匹敵。
不過,就像上文中所說的,《生化奇兵:無限》在戰鬥方面越是突出,敘事方面就越是無力。在遊戲的前期,布克向伊麗莎白解釋到「迫切需要黛西·費澤洛伊這樣的人站出來……因為有我這樣的人存在。」這是他最沉重的懺悔,他認識到自己早先年扮演平克頓私家偵探摧毀工會時,給這些工人階級到來了不可估量的痛苦。
但是在起義最終打響後,他卻認為費澤洛伊和康姆斯托克沒什麼兩樣,Irrational 工作室也是同樣的想法。於是乎,人民之聲就變成了你見面就要殺害的兇惡敵人。《無限》強勁的前半段劇情就是在這裡急轉直下。
得益於伊麗莎白對巴黎和《悲慘世界》的執念,我們能明顯看出這裡的情節應該是為了探討法國大革命,以及仇恨驅使下的暴力運動。但是過多的動作元素意味著沒有多少劇情細節的空間,因此整個故事就變了對馬爾科姆 X 和美國公民權利的蒼白解讀,而沒有實現對古典主義的有趣刨析。然後在你還沒準備好時,《無限》已經說到了宏大的多重宇宙終章,然而這個非常戲劇化的結局,非常遺憾地沒有圓上劇情中那些更加嚴肅的故事線。
無論如何,我依然深愛著《生化奇兵:無限》。無論在劇情還是機制上,它都在挑戰如何製作一部續作——這部作品的定位更像是來自另一個多重宇宙的《生化奇兵》,而不是對前作的直接續寫。不僅如此,在一款 3A 遊戲中如此開放透明地探討一些問題非常少見,有著 Irrational 如此深度世界觀設計的作品更是鳳毛麟角。在十年之後,這部作品依然有著大膽前衛的主題、引人入勝的故事,還有可能非常蠢萌的基調。我希望 Ken Levine 和他在 Ghost Story Games 工作室的團隊,能把他們的下一款 FPS《Judas》也打造成這樣。一款主流射擊遊戲能探討現實社會中的弊病,這是非常難得的,即使需要多試幾次才能達到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