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遊戲產業越來越發達，遊戲畫面表現力、故事敘述能力、操作性都大大提高的今天，《命令與征服：紅色警戒2》（以下簡稱《紅警2》）這款本世紀初發行並傳入中國，畫面表現力、敘事張力都遠不如近年發行遊戲的老遊戲，在2021年年初卻突然翻紅，這股熱度一直持續到2023年依然沒有衰退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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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警2》是一款由美國遊戲公司Westwood Studios開發的即時戰略遊戲，於2000年發布。遊戲設定在一場虛構的冷戰背景下，玩家可以選擇扮演蘇軍或盟軍兩大陣營下的七個國家，與敵對勢力展開戰爭。遊玩時需要策略性地管理資源，建設基地，招募部隊，並在戰場上運用各種武器和科技，以達到擊敗對手的目的。
當年，憑藉「即時戰略」這一獨特的玩法與高度現實主義的背景設定，《紅警2》迅速俘獲了一批玩家。然而，不論是今天的遊戲市場，還是世界現實語境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僅「即時戰略遊戲」風光不再，冷戰的歷史也開始日益淡出了新一輩年輕人的歷史記憶。那麼在這樣的背景下，這樣一款老遊戲的翻紅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的傳播密碼？
為解開這款老遊戲「煥發第二春」的背後之謎，我們通過問卷調查回收到121份有效問卷，採訪了8名男大學生、1名女大學生、4名男性上班族，還搜集了bilibili和抖音共5名知名紅警博主的影片數據，最終得出了一些有意思的結論。
1.《紅警2》重新火了
高頻接觸人數較多，重訪遊戲成為趨勢
在填寫問卷的121人中，有將近1/4的人在最近一年高頻接觸《紅警2》（遊玩、觀看他人遊玩或看相關影片），近3/4的人有接觸遊戲的行為。由此可見，《紅警2》這款二十年前發行的老遊戲現在依然有很高的熱度。
數據來源：問卷調查
然而，《紅警2》並不是一直都很火，而是在近期再次具有較高熱度的。將被調查者第一次和最近一次接觸遊戲的時間進行對比發現，他們第一次接觸遊戲的時間集中在十年內到十五年內，最近一次接觸遊戲的時間集中在一個月內到五年內。在13位受訪者中，有9位都表示是在近三年內再次接觸遊戲。
數據來源：問卷調查
紅警熱度回升，影片博主抓住機遇
在近三年，影片博主陸續關注到這款老遊戲。通過對5名知名紅警影片創作者的調查發現（截止4月12日），最早在影片平台上發布作品的是抖音的紅警直播大彬，他於2020年2月開始創作紅警相關影片，到現在共創作1485個影片。最晚開始創作的是b站的紅警月亮3和抖音的紅警255，兩人都是在2021年5月開始創作的，影片總數分別是558個和419個。
其中b站的「紅警魔鬼藍天」被很多網友一致認為是「紅警復興的關鍵人物」。他以平均每天3個影片的創作頻率，從2020年3月至今，共產出2622個影片，影片質量一直在線。
另外，b站的紅警HBK08也是「關鍵人物」之一，他在2023年獲得了「百大up主」稱號，是紅警博主中唯一一位獲此殊榮的人。從2021年1月至今，他共創作了1939個影片，其影片多次登上「b站熱門影片榜單」。
數據來源：抖音、bilibili
紅警影片觸達多數，近期觀看人數較多
多數被調查者表示看到過影片平台推薦的紅警相關影片，而且他們首次看到影片的時間集中在一個月到一年內，這表明近期紅警影片的傳播力度較大。
數據來源：問卷調查
數據來源：問卷調查
2.《紅警2》的翻紅密碼
在如今這樣一個手機遊戲橫行，3A大作遍地的時代，《紅警2》的復興格外引人注目。這款遊戲既沒有像手遊一般方便快捷的遊玩方法，也沒有像3A大作一般高清擬真的畫質，甚至與目前大多數電腦裝配的win10系統不兼容。但就是這樣一個「三無」遊戲，卻在如今重新收穫了一批忠實的簇擁。這不禁使人發問「為什麼是《紅警2》」？
遊戲自身：魅力仍存
《紅警2》雖然是一款「三無」遊戲，但其本身具有許多比較優勢：簡單易上手、遊戲節奏快、設定吸引人、配置要求低等。
A先生是一名資深的即時戰略遊戲玩家，他認為作為即時戰略類的入門遊戲，《紅警2》沒有複雜的人口系統和運營機制，簡單易上手，是適合初玩者選擇的一款遊戲。
這款遊戲每局對戰耗時較短，節奏緊湊。「遊戲一局只需要幾分鐘」，遊戲的忠實粉絲B先生說到，「如果想認真的打一場完美的遭遇戰，可能得打幾十分鐘。」
同時，不像《星際》、《魔獸》，以虛構的種族為遊戲設定，也不像《帝國時代》以存在於史書中的國家為背景，「《紅警2》選擇的國家比較貼近現實社會」。19歲的高校學生C先生認為這款遊戲可以滿足他對現實世界軍事戰爭的想像。
通過查閱資料發現，《紅警2》對於電腦配置要求非常低，用最新一代的電腦同時運行十幾個都沒有問題。
從下方的圖表中也可以清楚看到被調查者對《紅警2》的態度偏向正面。
數據來源：問卷調查
個人需求：解壓、懷舊、聯絡感情
在如今，多數紅警愛好者抱著放鬆解壓、懷念過去以及找朋友聯機的想法接觸遊戲。
隨著紅警愛好者們漸漸成年，他們身上的壓力越來越大，有來自課業的，也有來自工作的，這讓他們希望能從快節奏的生活里抽離，獲得片刻放鬆，而這也成為他們重新接觸遊戲的原因之一。「我玩遊戲的初衷是為了開心，是為了消磨時間，是為了緩解壓力。」B先生在接受採訪時說到。在如下統計圖中，可以看到「休閒娛樂，放鬆解壓」赫然排在接觸原因的第一名。
除此之外，「懷舊情感」也是原因之一。坐在電腦跟前，點開熟悉的遊戲圖標，看著熟悉的畫面，個人思緒一下子被帶回了十幾二十年前，想起了在網吧聯機的樂趣；背著父母偷偷玩遊戲的刺激；和同學鑽研任務打法的艱辛；三五人守著一台電腦一人一局的快樂；被舅舅領進紅警大門的新奇（以上均來自訪談）……無論是這些回憶是開心的、刺激的還是令人傷感的，它們都代表著那段回不去的、與《紅警2》共度的時光。這些懷舊的人通過回想歷史而再次擁有了歷史，使緊張疲憊的靈魂游移於過去和現在之間，形成對自身的緩衝。
數據來源：問卷調查
比起獨自玩單機模式，大多數玩家還是更喜歡聯機和朋友一起玩。在聯機中，玩家不光能獲得遊戲帶給他們的樂趣，也可以增進與好友之間的情感。在談及最近重新玩《紅警2》原因時，高校學生D先生表示「最近玩這個遊戲主要是和朋友一起玩，然後自己也想再重溫一下。」即將畢業的E先生也更喜歡和朋友聯機遊玩，「因為一個人打遊戲的話確實比較孤獨一點，沒有那個氛圍」。在了解玩家遊玩喜好後發現，聯機給玩家帶來的「交流感」是吸引玩家繼續遊玩的重要因素。
數據來源：問卷調查
影片傳播：助力復興
影片創作者為紅警復興的巨輪提供了充足的「燃料」，他們通過創作發布影片和直播的方式，讓《紅警2》在如今更加廣泛地傳播。這些博主的影片風格基本一致，都是為提前錄好的遊戲素材配上獨具特色的個人解說，以此吸引受眾。
《紅警2》的相關影片類型大致可以分為這麼幾個：虐菜類、扮豬吃老虎、逆風翻盤、限時挑戰、教學類、劇情類、介紹類等。點開主播們的主頁，映入眼帘的全是《紅警2》的對戰影片，影片封面千篇一律，標題都以「紅警」開始，內容基本一致，沒有特別的新意。但就是這些製作「粗糙」的影片受到了很多人的喜歡，不少粉絲還為up主「充電」（2016年1月15日，bilibili上線充電計劃功能，是充電一種給主播打賞的行為）。例如b站的紅警HBK08，截至4月12日已獲得4.3萬人，多次位於「月度充電榜單」前5名。還有b站的紅警魔鬼藍天，已獲得3.2萬人充電，也多次位於「月度充電榜單」前10名。
5名博主通過創作影片或直播的方式都為《紅警2》的復興貢獻了一份力量。如下面博主影片數據一覽圖所示，他們的粉絲量都在35萬以上，平均點讚量超過3500。紅警HBK08更是一騎絕塵，平均播放量高達30多萬，平均點讚超過1.7萬。
數據來源：抖音、bilibili
被調查者的反饋證明了影片傳播對於《紅警2》復興的重要作用。通過下方的氣泡圖可以明顯看出，b站和抖音成為用戶再次接觸《紅警2》的主要渠道。
數據來源：問卷調查
3.《紅警2》，一個特殊的記憶媒介
媒介是人的肌膚，是人了解世間百態、體味他人疾苦的工具，是人溝通你我、豐富生命體驗的工具，是人懷古惜今、感受世事變遷的工具。《紅警2》就是這樣一種媒介，它的復興打開了一代人的記憶之門，將人們隨著歲月變遷而分化的情感重新勾連，讓一度隨著冷戰終結而日漸淡忘的「紅色情感」再綻光芒。
個體記憶重塑：舊與新的交織
通過與13名受訪者交流發現，「懷舊」是人們接觸《紅警2》這款遊戲的重要因素，本來那段逐漸塵封的與《紅警2》有關的記憶，在偶然刷到紅警影片，或收到朋友的遊戲邀約後重新在腦海中浮現。於是在電腦上重新下載這款遊戲，再次打開遊戲後，也打開了回憶的匣子。
數據來源：訪談
實際上，紅警復興的浪潮給這些老玩家帶來的不僅僅是對過去生活的懷戀，還有對於現在生活的改變。
已經工作H先生平時並沒有多少時間玩遊戲，但是b站的各位紅警up主創作的影片為他繁忙的生活提供了全新的解壓消遣的方式。他對於b站幾乎所有比較知名的紅警up都很了解，能夠清楚地說出他們每個人的風格特點。H先生表示，現在他玩遊戲不算多，「主要就是看別人玩比較多」。
其實像H先生這樣的人很多，他們有著對於紅警的深刻記憶，但如今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像小時候那樣打開電腦玩遊戲，他們選擇了打開影片，在午休時的空閒時間，看著紅警高玩們流暢的操作和風趣的解說，讓那段過往的回憶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在眼前鋪開。而如今這段經常看紅警影片的時光已經成為他們腦海中和《紅警2》有關的嶄新的記憶。
數據來源：問卷調查
群體記憶延伸：梗文化與情感表達
《紅警2》的玩家早在十幾年前就在網際網路的一些平台上形成了討論的群體，主要集中在百度貼吧、天涯論壇等一些早期的網際網路社區中。「紅色警戒吧」中十到二十年前的帖子多是關於遊戲的玩法、攻略等的討論。例如，在2009年的一個帖子中，吧友們熱烈討論了「冰天雪地1V7冷酷打法」的話題，在回覆中，一些高手表達了對這個問題的不屑，認為「隨便一個人都行」；但也有人給出了自己的建議，比如選法國出電廠巨炮來防守住電腦的攻擊，然後伺機而動發起反擊；也有人認為這根本不可能……玩家們圍繞著這些話題建立了一個主題明確，聯結緊密的線上社區。
現在，紅警愛好者們的聚集地從貼吧逐漸轉移到了其他社區，例如b站。在紅警HBK08的一期影片的評論區里，有一位考研上岸的粉絲留言說自己初試和複試準備期間都是看08的影片休息，很感謝08。下面的回覆中很多人都表示自己和這位粉絲一樣，也有很多人表達了對他的祝賀。在紅警魔鬼藍天的一期影片下，有粉絲總結了「紅警界三大謊言」，是關於b站三大紅警up主的知名的梗，分別有「藍天：根本贏不了、08：只會一點點、月亮3：我們不虧」。在這條留言的回覆中，有更多的粉絲補充了其它的梗。
在過去，紅警愛好者們通過在貼吧里討論遊戲的玩法攻略，在彼此之間形成了一種聯繫；如今，他們通過新媒體平台形成了一種新的聯繫。紅警愛好者們在新媒體時代最顯著的變化就是能將更多的東西變為「梗」，並且更善於表達內心情感。
在3名紅警up主的26萬多條彈幕中，我們發現影片觀看者們發表的內容主要有三個方面：討論博主、討論遊戲、情感表達。
數據來源：bilibili
討論博主主要是用戶依據博主的口頭禪、口誤、自述經歷等來造梗，例如「蛋蛋色」本來是指淡藍色，由於紅警魔鬼藍天普通話不標準被網友們空耳所致；「不虧」則是由於紅警月亮3在進行一場交戰後無論損失多大都會說「不虧」，後來網友就經常在紅警博主們交戰損失大的時候發「不虧」以此內涵。
圖：熱梗介紹 數據來源：b站@蘭博玩對戰平台
討論遊戲主要是玩家給遊戲單位起外號或空耳遊戲語音。例如，由於工程師是提著手提箱、沒有任何攻擊手段的單位，因此玩家群體經常將其稱為「提包哥」、「肉人」，後來玩家也將自己和其它玩家戲稱為「肉人」；遊戲中的單位動員兵有一句語音是「For the Union」，被玩家空耳為「脖子右擰」，並流傳廣泛。
情感表達則是指網友經常在影片博主的評論區或彈幕區發送直接表達個人情緒的詞彙，例如「哈哈哈」表示心情愉悅；「新年快樂」表示個人祝福等。
新媒體時代，人們擅長造梗、玩梗、表達情感，這一點也在《紅警2》的復興里有所展現，大家用實時文字表達傳遞著自己的心情和想法，生產和消費著一個又一個的新鮮有趣的東西。這些內容和大家生產熱梗與表達情感行為本身一併融入到了紅警愛好者的群體記憶之中，為《紅警2》的群體記憶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民族記憶展現：青年一代民族意識覺醒
《紅警2》是少數幾個將現實生活中的國家直接搬入虛擬世界的遊戲之一，並且還將遊戲的背景設置在了一個「半真半假」的冷戰背景之中，更有趣的是，在遊戲中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與以美國為代表的「自由主義陣營」從建築風格到兵種特色都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特徵：蘇軍的建築風格更偏向重工業風格，而盟軍的建築則更具科技感；蘇軍中的古巴、利比亞、伊拉克的特色單位分別為「恐怖分子」、「自爆卡車」和「輻射工兵」，具有反人類特徵；而盟軍則代之以「幻影坦克」、「天氣控制器」、「超時空飛行兵」，盡顯進步科技的色彩。這種無法讓人忽視的意識形態傾向也自然而然的影響到了《紅警2》的玩家。
小時候很喜歡玩《紅警2》的大學老師I表示他當年玩這款遊戲的時候就感覺遊戲對盟軍進行了正義化的處理，「盟軍的武器都是科技進步的產物……是一種和平的自衛武器」他認為，「蘇俄的武器給人的感覺是要毀滅世界」。但同時他也表示，自己在玩遊戲的時候不太會在意這些。
此外，還有很多當年沉迷於這款遊戲的玩家表示，他們發現了背景設定上的這些特點，但他們覺得「無傷大雅或實屬正常」。例如，G先生就認為這談不上意識形態滲透，「我覺得這比較正常，因為那個年代設計這種遊戲肯定會結合當時的一些局勢，包括一些實際情況來參照。」並且他更喜歡使用盟軍，因為盟軍的單位更符合他的操作習慣。
數據來源：問卷調查
與老玩家「無所謂」的態度不同，25歲以下的人對於遊戲設定的關注程度、對遊戲情節的不認同度都更高，相較25歲以上的「老玩家」，這些「新玩家」中認為這是一種「意識形態的滲透」的比例明顯更高。比如，在被問及更喜歡使用哪個陣營時，即將大學畢業的E先生表示他更喜歡使用蘇軍，「蘇聯之前也是社會主義國家，就是我們中國目前是最大的社會主義國家。還是有一種情懷在裡面的，希望社會主義陣營能夠強大起來。」19歲的A先生最喜歡使用遊戲設定中最大的反派陣營「尤里」——這一陣營的首領正是以列寧為原型設計的，「其實還是因為我們國家是一個特色的社會主義國家，然後從小生長在紅旗下，我就很不能接受對這種的抹黑，所以我就更愛玩尤里了。」 他說到。
數據來源：問卷調查
在b站這一青年用戶居多的平台，凡涉及到紅警劇情相關的影片，評論中也經常能看到對於遊戲劇情的反對和吐槽。
應當說，《紅警2》的復興為我們提供了一扇觀察民族記憶傳承與變遷窗口，它就像一個放大鏡，清楚地展現著根植於民族記憶之中一脈相承的愛國情懷，同時也讓我們得以發現原來歷史永遠不會被淡忘，曾經影響了幾代人的冷戰時代雖已終結，但在那個時代中曾經閃耀的，深深嵌入於我們民族記憶之中的「紅色情感」一直都在，在我們新一代的青年人身上，綻放出了獨屬於那份情感的寶貴的理想之光。
在採訪中，不少受訪者都表示他們希望《紅警2》這款遊戲的生命能夠再延長一些，一些人希望這款遊戲能夠像其它很多的老遊戲一樣推出重製版，因為這款遊戲畢竟是他們的過去、是他們的青春。但幾乎所有這樣說的人都表明這次復興可能是《紅警2》最後的輝煌了，就像I老師說的那樣，這款遊戲「落後於時代了」。但不可否認的是，《紅警2》的翻紅向我們展示著原來還有這麼一大批人在享受著不那麼真實的畫質帶給他們的快樂；原來二十年前的東西也可以迸發出一股力量；原來遊戲的記憶可以如此有意義。的確，《紅警2》終將被時代淘汰，不過一代人的記憶將會伴隨著這次復興一起，在時代的車轍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