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公共廣播公司（PBS）1995年特別節目《書呆子的勝利》（Triumph of the Nerds）有一段採訪賈伯斯的影片，其中有一段關於產品的問答，筆者在這裡摘出來與大家分享。
提問：Steve你建立了團隊，而且負責鞭策和引導它。我們採訪過很多Macintosh團隊成員，他們都提到你的工作熱情和獨特的想法。你是如何處理工作的輕重緩急的？你覺得什麼對產品最重要？
Steve ：我離開蘋果以後，發生了一件幾乎毀掉蘋果的事。
John Sculley有個嚴重的「毛病」，我在其他人身上也見到過。那就是盲目樂觀，以為光憑創意就能取得成功。他覺得只要想到絕妙的主意，公司就一定可以實現。問題在於優秀的創意與產品之間隔著巨大的鴻溝。實現創意的過程中，想法會發生變化甚至變得面目全非。因為你會發現新東西，思考也更深入。
你不得不一次次權衡利弊，做出讓步和調整。總有些問題是電子設備解決不了的，是塑料、玻璃材料無法實現的，或者是工廠和機器人做不到的。設計一款產品，你得把五千多個問題裝進腦子裡，必須仔細梳理，嘗試各種組合，才能獲得想要的結果。每天都會發現新問題，也會產生新靈感。這個過程很重要，無論開始時有多少絕妙的主意。
我一直覺得團隊的合作就像是…我小時候，街上住著一位獨居老人。他大概80歲，看上去兇巴巴的。我認識他，我想讓他雇我幫他修剪草坪。有一天他說「到我車庫來，我給你看點東西」。他拖出一台布滿灰塵的磨石機，一邊是馬達，一邊是研磨罐，用皮帶連著。他說「跟我來」，我們到屋後撿了些很普通的石頭。我們把石頭倒進研磨罐，加上溶劑和沙礫。他蓋好蓋子，開動電機，對我說「明天再來」。磨石機開始研磨石頭，第二天我又去了，我們打開罐子，看到了打磨得異常圓潤美麗的石頭。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石頭就像這樣互相磨擦著，互相碰撞，發出噪音，最終變成了光滑美麗的石頭。
我一直用這件事比喻竭盡全力工作的團隊。正是通過團隊合作，通過這些精英的相互碰撞，通過辯論、對抗、爭吵、合作，相互打磨。磨礪彼此的想法，才能創造出美麗的「石頭」。
遊戲也是一種產品，好的遊戲也是需要不同觀點去碰撞，去討論，去打磨，而不是存在一個固定的標準答案。
就像《薩爾達傳說：荒野之息》的演講中，你會看到很多觀點的碰撞：青沼英二想做的機能，堂田卓宏回答說技術限制做不了；藤林秀麿開始策劃的小人國，最終沒有做出來；大家覺得一開始就做QA太麻煩，但大礒琢磨堅持要做……
而很多人心裡是有一個標準答案的，他們提問只是為了尋找能回答出標準答案的人，但問題在於這個答案是唯一正確的解嗎？
做好開放世界最重要的是什麼
2021年時，筆者和一個團隊負責人聊了聊開放世界。
負責人問我做好開放世界最重要的是什麼，我回答說，根據任天堂的《薩爾達傳說：荒野之息》開發經歷來看，做好開放世界的核心是建立成熟的工業化開發流程，其中包括確定主題、完善開發環境、自動化作業等等。
當時我已經看了任天堂2017年發的演講報道，就把任天堂的理念提煉加上自己的分析總結了一遍。
負責人對我的回答很不滿意，他說應該是如何如何（為保密這裡就不公開了）……
其實他說的也沒錯，這些體驗也是做開放世界很重要的部分，但是，龐大的開放世界項目如果沒有成熟的工業化體系，這些體驗會因為不斷debug、返工等原因沒時間沒資源做出來。
這就像前面說的那個賈伯斯提到的例子：很多好的創意會因為技術等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實現，在開放世界這樣龐大精細的項目上尤為明顯。
至於工業化，他認為國內遊戲工業化已經很成熟不是問題，最後交流不歡而散。
而現在，經過筆者翻譯任天堂《薩爾達傳說：荒野之息》的開發演講，和遊戲業同行的廣泛傳播，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同「工業化是做好開放世界的核心」這個觀點。
而且，國內在做開放世界項目的工業化流程上，相比任天堂有所欠缺，也成為了普遍共識。
再回顧2021年的那次交流，其實對方的觀點也不能說錯，筆者也認同他對開放世界的一些理念，只不過我沒有給出他預期的唯一標準答案。
如果一個人能保證自己的觀點永遠正確，那麼他只要找和自己標準答案一致的人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但人不是神，強如任天堂的山內溥宮本茂岩田聰也不能永遠正確，要求回答一定符合標準答案是不是有點兒難？
更何況在開放世界這個品類中，很多問題並沒有固定的答案，比如開放世界要不要做自由攀爬。
開放世界要不要做自由攀爬
差不多同一時間，當時筆者所在的微信群在討論開放世界要不要做自由攀爬，也就是攀爬不限於梯子、藤蔓，而是整個開放世界。
筆者的觀點還是和很多群友相左：
他們認為《薩爾達傳說：荒野之息》有自由攀爬，《原神》有自由攀爬，說明自由攀爬系統是開放世界的必要元素，一定要做。
但筆者認為《薩爾達傳說：荒野之息》的自由攀爬是為遊戲的主題「探索」服務的，如果說遊戲的主題不是「探索」，比如說戰鬥，那麼自由攀爬系統只會增加開放世界的設計和製作難度和Debug工程量，沒有必要。
其實《巫師3》「傑洛特容易摔死」、「《黑魂》不死人不會跳」這些機制，也多是出於對平衡遊戲性和防止bug之間的妥協。
當時群里也有一線開發大佬認同我，因為他們做的遊戲就因為增加了跳躍，BUG數量就呈指數上漲，最終他們決定取消了跳躍。也因此，他們理解做攀爬帶來的開發難度和工作量。
直到《艾爾登法環》沒有做自由攀爬也取得了很好的成績，大家才發現：開放世界的確可以不做自由攀爬。
開放世界有標準答案嗎？
之前翻譯的《薩爾達傳說：荒野之息》開發演講中提到，遊戲的地圖都是AI自動生成的。
這說明開放世界的地圖一定要用AI自動生成嗎？
不是！
《艾爾登法環》的地圖就是手繪風格，也不完全契合遊戲中的比例。
而且這個地圖和開發時用於標記位置的擬真地圖（下圖）也明顯不一樣，為什麼不用下面這種地圖呢？
一個可能的原因是，手繪地圖方便「說謊」。
因為《艾爾登法環》的地圖看起來是下圖這樣，乍一看不小，但仔細一看中間一片都是不可探索的海洋，是空的。
而陸地看起來不小，但很多地方是不可探索的岩壁，用下圖的「互動點」來表示就很清楚了，互動點外的基本都是不可探索區域。
比如蓋利德地區，右下角那一大塊都是留給BOSS戰的。
結果就是《艾爾登法環》的開放世界，比地圖顯示的要小得多，這點筆者在《
《艾爾登法環》的開放世界啟示（二）：假開放世界，真線性箱庭
》有分析。
所以《艾爾登法環》的地圖風格雖然和《薩爾達傳說：荒野之息》不同，但《艾爾登法環》的地圖很好地完成了「藏拙」這個目的，也是很不錯的。
在地圖設計上，《薩爾達傳說：荒野之息》的答案並不是唯一解，其他地方也一樣。
結語
在很多交流中，提問者心中是有唯一答案的。
這樣的交流其實起不到什麼作用，很多時候這個「唯一答案」因為沒有考慮到很多細節，最終無法實現。
很多人說起賈伯斯都會說起他霸道專橫的一面，但實際上他也經常聽取反對意見，經常「打自己臉」，他曾反對收購Bungie，後來又反悔；曾反對做App Store，但後來又同意……
很多問題，是需要觀點碰撞去討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