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冬，還在高中的小編，在那個男人的直播間，享受著他在《和班尼特福迪一起攻克難關》（後文簡稱《攻克難關》）過程中發出的一聲聲慘叫。螢幕中的男人，隨著角色的一次次跌落不斷地「猿形畢露」，螢幕外的我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彼時，我不曾想到如今的自己也會成為一名遊戲行業的從業者，更不曾想到，我會在2025年的當下為Bennett Foddy的新作《一步一腳印》（《Baby Steps》）寫下這篇文章。
2017年，Bennett Foddy在《攻克難關》的Steam商店簡介里寫下「我做的這個遊戲， 是為了某種特定類型的人 為了傷害他們。」而遊戲內容也印證了這句話，各大主播們在直播中崩潰尖叫的畫面成為網際網路的集體記憶。如今，Bennett Foddy的新作《一步一腳印》也已經在Steam平台發售，而這八年時間，Bennett Foddy明顯又想出來新的折磨玩家的好點子。別問我為什麼知道——因為我已經提前體驗了這份惡意。
《一步一腳印》的遊戲內容一如遊戲名一樣直接，玩家將扮演名為奈特（簡中翻譯為「樂天」）的中年死宅。他是人們刻板印象中絕對的loser，35歲，失業且一事無成，整天蝸居在家裡依靠父母度日。
故事的開始，在父母的呼叫和爭吵聲中，伴隨著電視的閃爍，樂天從沙發上消失。當他再次醒來，已經置身於一片奇異的山谷之中，而長期的蝸居使得他對於自己雙腿的控制，也變得十分艱難。左右兩個扳機分別抬起左腳和右腳，左搖杆控制腳的落點，A鍵交互，這就是玩家在本作中可以實現的全部操作。
聽上去很簡單，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卻是另一回事。樂天雖然比下半身全在罐子中、只能通過錘子向上攀爬的「前輩」來的靈活的多，想要熟練的操控著他前行倒也不那麼容易。在遊玩了十餘小時後，對於如何平穩的操控樂天行走，我能夠給大家的「焚訣」就是——「一步一腳印」。是的，謎底出在謎面上，只有真正的靜下心來，觀察清楚每一步的落點，結結實實的踏在地面上後再抬起另一隻腳，才能夠走的平穩、走的長遠。
倘若你著急了，那麼樂天也隨時可能發病一樣的癱軟下去，甚至滾落下懸崖，只需幾秒鐘的時間，便可回到一小時前所在的位置。不過別擔心，雖然腿腳不太好，但樂天的抗摔打能力可是極強的。儘管會發出痛哼，但除了衣角微髒，樂天並不會受到任何傷害。至於螢幕前的玩家，或許痛苦就是Bennett Foddy這傢伙所想要玩家感受的。
曾在墨爾本大學攻讀哲學學士學位，並研究過「人類成癮的本質」等博士課程的Bennett Foddy，在2012年的一次獨立遊戲開發者論壇中表達過：「在遊戲中，適量的增加痛苦元素，可以增添遊戲本身的樂趣。玩家在遊戲中感受痛苦，說明他們正在和開發者一起感受遊戲進程。」從其2008年創作的《QWOP》到《攻克難關》再到如今的《一步一腳印》，他的作品中也始終貫徹著這個觀點。對他而言，挫折感是其遊戲設計中有意為之的核心元素，旨在引發玩家更深層次的思考。
而在貫徹面對苦難的玩法敘事之外，Bennett Foddy還在本作中首次加入了大量的播片，來幫助玩家了解劇情以及主角樂天的心理變化。可惜的是，我還並未通關，也沒能了解故事的全貌。
但是就我目前所體驗到的內容來看，這些劇情播片多少都有些神秘且不知所云。路上遇到的NPC總是透露著一股「神經質」的感覺，突然的出現又突然的消失，樂天與他們的對話也讓我摸不到頭腦。同時，每次在營地休息時，樂天幻想出來的裸驢們，不論是從形象上還是言行上，都一次次刺痛著我的神經。比起了解故事的全貌，我和樂天一樣，更想快點回家、快點結束這段徒步旅行。
除了神秘的劇情，遊戲的BGM也在持續侵蝕著玩家的精神。Steam商店界面寫著「以420種節拍和基調組成的動感配樂，讓遊戲的世界搖曳生姿」，但千萬別被騙了！本作的BGM是實打實的精神折磨，上文中有提到，樂天在旅途中幻想出了一堆裸體驢男，同樣在遊戲的過程中，背景音樂中也時不時傳來一聲聲驢叫。當然，驢叫並不是唯一，還有其他很多動物的叫聲，當這些叫聲混雜著樂天摔倒時的慘叫，我的神經不斷地受到重擊。
對了，在徒步的過程中，還可以收集各種各樣的帽子，然而這些帽子多半都需要完成一定難度的攀爬才能獲取。在獲取之後也並不是永久的，每一次摔倒帽子都有可能脫離樂天的頭部，而後玩家需要做的是，控制著樂天將帽子撿起（如果它沒有卡在某個小縫隙里的話）。
當十幾個小時的體驗結束，我退出遊戲，試圖給這段旅程下一個定義時，腦海里浮現的卻不是那些讓我咬牙切齒的懸崖和謎語人般的對話，反而是樂天那雙笨拙但始終在邁動的腿。
八年前，那個在直播間裡看著主播在《攻克難關》里「猿形畢露」、沒心沒肺大笑的高中生，絕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坐在螢幕前，為一個虛擬中年男人的每一步踉蹌而屏息凝神。Bennett Foddy 的「惡意」從未改變，但其形式卻從《攻克難關》中那種毀滅性的、瞬間清零的瀑布墜落，演化成了《一步一腳印》這種更為綿長、滲透在每一步里的無力感。前者是讓人體驗人生的重大挫敗，而後者，則近乎殘忍地模擬著我們學習走路、學習面對生活時，那種最原始、最基礎的掙扎。
如果說《攻克難關》是對西西弗斯式荒誕英雄主義的致敬，那麼《一步一腳印》則更像是一面鏡子，照出了每個普通人在生活重壓下步履蹣跚的狼狽模樣。我們何嘗不都是「樂天」?在社會的期待、自我的懷疑和現實的溝坎前，時常感到控制不了自己的雙腿，一步踩空就可能滑回看似無盡的低谷。Foddy 這傢伙，用最折磨人的遊戲機制，逼著我們不得不「一步一腳印」，去重新學習一種最基礎的耐心和專注。
於是，那些神經質的驢叫、不知所云的對話、隨時可能滾落的帽子，都成了這種修行的一部分。通關與否、看沒看懂劇情，似乎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片詭異山谷里，我和樂天一樣，在無數次摔倒後，終於學會了一點：別抬頭看那遙不可及的山頂，也別回頭望那令人沮喪的來路，只看好腳下這一步，讓它穩穩地落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