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押井守導演的作品,很多人都會聯想到"壓抑"這個詞。在押井守的大部分作品中,他都營造了一個灰暗冰冷的世界觀。城市背景陰鬱沉悶,到處充斥著毫無生機的鋼筋水泥建築,構建出一個冷酷無情的環境。然而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中,押井守卻刻畫了有著思想和溫度的人類故事。
我最近閒來無事又去回顧了押井守擔任原作和編劇的2000年動畫電影《人狼》。與其他作品一樣,這部作品同樣呈現了一個冰冷現實的故事。但是,押井守在《人狼》中卻以一種"boy meets girl"的方式來表達這個堅韌如鐵的故事情節。
他們就像野狼一樣,他們就是野狼,因此他們遭到放逐。
《人狼》是押井守創作的"Kerberos saga"系列作品之一。整個系列從1987年的《紅眼鏡》真人電影和廣播劇開始。在這個平行架空的戰後昭和時代背景中,押井守構建了一個日本在二戰中戰敗,但德國成為戰勝國,日本隨後受到德國統治的設定。
在押井守筆下的這個架空戰後昭和時代背景中,日本社會面臨著嚴峻的挑戰。戰後經濟政策的失敗導致貧富分化加劇,失業人口不斷增加。這種社會矛盾激化,催生了有規模的反對派示威活動。同時,也出現了以暴力對抗為主要手段的左翼準軍事組織"黨派"(Sect)。
日本首都的治安急速惡化,普通警察(自治警)已經無法有效維持秩序。為了避免自治警權力提升,同時也不想出動自衛隊,日本便建立了一個特殊的武裝警察組織 - 首都圏治安警察機構(首都警)。
其中的一支力量就是特機隊,他們穿著戰時德國軍隊使用的動力裝甲,攜帶MG43重型機關槍,對所有激進的反對派勢力毫不留情地進行打擊和消滅。但這支特機隊強大的武裝力量,也引起了首都警公安部和警視廳公安部的忌憚。
這就是《人狼》動畫開篇所呈現的時代背景。押井守創造了這個虛構但與現實日本戰後走向高度相似的架空戰後昭和時代。
在作品中,普通警察與混在遊行示威隊伍中的左翼"黨派"組織之間的對抗,完全就是日本戰後學生組織的真實寫照。作為曾經參與學生組織的人,押井守對這些群眾遊行示威的場景非常熟悉,因此在作品中呈現得格外生動逼真。
通過這樣一個充滿緊張對抗的社會背景,押井守為觀眾奠定了《人狼》的故事基調 - 一個冷酷而又壓抑的戰後日本社會。這為後續人物命運的發展鋪墊了豐富的現實基礎。
《人狼》的基調是冷靜的殘酷和克制的悲哀。作為"狼"的特機隊成員是無感情的劊子手,他們殘酷的行為是顯而易見的。而押井守一貫採用冷靜克制的手法來呈現故事情節,這種敘事方式加強了整部作品的悲哀氛圍。
《人狼》是垂死暮狼的故事。在犬狼傳說的其他作品中,特機隊的命運要麼是被逮捕,要麼是流亡。電影開頭的旁白也暗示,歷史已經賦予了狼群最後的使命:毀滅其自身。
如今的日本已經不再需要特機隊這樣的組織了。敵對組織已經解體,他們殘酷的作風與日本社會日益重視的人道主義精神格格不入。獨立編制的特機隊也妨礙了警備力量的統一行動。他們從原本保證治安的角色,逐漸變成了治理的障礙。
隨著流血抗爭的歲月走向尾聲,屬於狼的暴力時代也結束了。現代日本已經不再是在首都圈裡打城市游擊戰的地方,西裝革履的商人來來往往,琳琅滿目的商品擺滿櫥窗,經濟發展帶來的繁榮掩蓋了過去的動盪。
抗議和襲擊雖然仍然存在,但公安力量已經能夠應付。"人有人的路,狼有狼的路",群狼已經無法在文明社會中橫行。即使能暫時獲得勝利,但對於現代治理來說已經失去了存在價值的特機隊,註定要走向滅亡。
雖然社會中仍然存在著抗議和襲擊事件,但公安力量已經有能力應對這些情況,不再需要依賴特殊行動隊來鎮壓。"人有人的路,狼有狼的路",文明社會已經無法容納狼群這樣的暴力集團。即使特機隊能暫時獲得一些勝利,但對於現代日本的治理來說,他們已經失去了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這就是《人狼》所呈現的悲哀之一 - 狼群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滅亡。這支曾經作為暴力利器而存在的特殊行動隊,如今已經無法在和平發展的日本社會中生存下去。他們的終結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結束,也預示著一個新時代的來臨。這種冷酷而不可逆轉的命運,正是這部作品所要傳達的悲傷情懷。
狼群無法真正融入人類社會,他們註定無法在人世中生存。人類可以自由地穿行在城市中,結識新的朋友,用愛與溫暖溫暖彼此。但對於特機隊的成員來說,這樣的生活是遙不可及的。他們必須時刻行使暴力,隨時可能在戰鬥中喪生,沒有人會給予他們溫暖和同情。即使有同伴在身邊,那些同伴也都是全副武裝、長滿獠牙的野獸一般。
然而,這並不會讓狼群感到痛苦。他們確信這種遠離人世的生活方式,沉浸在力量之中,將全部生命投入到戰鬥之中。這就是他們的信仰和追求。
但是,伏並非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狼。他無法像其他隊友那樣毫不留情地扣下扳機,內心深處渴望著人類的溫度和愛。然而不管是人還是狼,群體中的每個個體都必須不斷校正自己和他人。
特機隊對伏來說,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容身之所,同時也是他的牢籠。他無法離開這裡融入人群,即使離開特機隊,恐怕他也無法真正成為一個"人"了。對於雨宮圭來說,他的處境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狼群無法真正融入人類社會,他們註定要在人世中孤獨地生存和死去。這就是《人狼》所呈現的另一層悲哀 - 狼永遠無法成為人,只能在人與狼的邊界徘徊,最終走向滅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