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註：美國法院已於 7 月 11 日就聯邦貿易委員會（FTC）與微軟之間的法庭大戰做出了判決，駁回了 FTC 關于禁止微軟收購動視暴雪的初步禁令請求，本文發表於判決結果出爐之前。
在過去幾十年中，微軟一直維護著精心設計的形象，Xbox 部門的高管們總是露出一副愉快、冷靜、不會被「主機戰爭」動搖的樣子。但是通過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FTC）與微軟的法庭大戰，我們終於從內部視角窺見了高管們的真實想法，了解到他們如何有計劃地利用媒體和新聞公告，甚至了解了他們如何通過營銷讓玩家們對雲遊戲更感興趣。
透過微軟提交的證據，這家公司的另外一面顯露了出來。微軟遊戲的 CEO 菲爾·斯賓塞將主機戰爭稱為「玩家社區內部的社會建構」，並承認 Xbox 實際上一直大幅落後於 PlayStation 和任天堂，「長期處於第三名的位置。」而 Xbox 遊戲工作室負責人麥特·布蒂的郵件顯示了，Xbox 內部其實非常有競爭欲。他甚至在一封 2019 年的郵件中說，微軟可以「用錢砸垮索尼」。
自 2019 年以來，我曾多次採訪微軟和 Xbox 的高管，一直非常留意他們如何營銷新主機、雲遊戲服務，以及與索尼的競爭地位。庭審中的一些證詞和文件讓我們窺見了微軟內部真正的想法，而這與他們的對外營銷產生了鮮明對比。有時候，微軟自信地展示新產品，在內部卻承認他們非常擔憂，這些都凸顯了遊戲行業對於保密文化的依賴，也凸顯了這次庭審對於理解這個行業的重要性。
在收到 IGN 的置評請求後，微軟表示可以參考過往的證詞和討論，拒絕提供新的聲明。
幕後交易
聽證會期間，我們進一步了解了微軟考慮過收購哪些公司。根據內部文件，為了跟索尼和任天堂競爭，微軟曾考慮過收購世嘉、華納兄弟、Nexon、Supergiant Games、Niantic、Zynga、Bungie，甚至還有「Final Fantasy」系列的發行商 Square Enix。
有趣的是，在 2020 年，彭博社曾報道微軟正在考慮收購日本工作室。而在當時，菲爾·斯賓塞在接受 GameSpot 採訪時否認了這一消息，稱報道「不準確」，並表示，「我沒有參與每一個團隊的每一場會議，但我可以說，我沒有（為了收購而）接觸過（日本開發商）。」
在 2020 年 11 月，就在 GameSpot 採訪的幾天之後，微軟就表達了收購日本公司的意願，特別是世嘉。
菲爾·斯賓塞在 2020 年 11 月發給微軟高管的郵件（收件人包括微軟 CEO 納德拉）中寫道：「我們認為世嘉建立的遊戲陣容具有優秀的平衡性，在多個細分市場都具有國際吸引力，可以幫助我們加速 Xbox Game Pass 在主機上和主機之外的發展。」
雖然嚴格意義上說，斯賓塞是在採訪之後才向上級提出關於世嘉的請求，所以他在採訪中沒有說謊，但這些文件表明，彭博社當年的報道確實是正確的。
這也讓我想起了一些其他事例，比如 Bungie 曾堅決否認關於微軟想要收購 Bungie 的報道，但最終，披露的文件證明了它的真實性。
此外，雖然不是完全一樣的情況，但動視暴雪 CEO 鮑比·科蒂克在今年 5 月接受 Variety 採訪時表示，該公司從來沒有系統性的騷擾問題，稱它們是「媒體的錯誤報道」。還將問題歸咎於員工工會的活動。我曾經報道過這些系統性的問題，並看到了暴雪如何迴避記者們關於這些言論的追問。
這些事例中，遊戲公司都否認了報道，並指責有著可靠消息來源的記者做出了錯誤報道。這種情況為什麼會發生？在遊戲行業，大型公司和高管們向記者兜售過各種各樣的說辭，但在遊戲媒體不夠強大的情況下，很難讓這些公司和個人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每年能夠採訪到斯賓塞或者科蒂克的記者少之又少，能一直留在業內並持續監督的人就更是鳳毛麟角。
戴上勇敢的面具
這次的庭審還揭露了 Xbox 這樣的公司如何利用營銷和公關手段來鼓吹他們自己都覺得沒底的產品，並設法讓人們產生期待。
在 2019 年，我參加了最後一屆線下 E3 遊戲展。索尼缺席了那年的 E3，但 Xbox 的存在感非常強，在有著綠色背光的黑色舞台上，微軟信心十足地展示了他們的新主機和雲遊戲服務 Project xCloud。
在幾個月後，xCloud 部門副總裁卡里姆·喬杜里（Kareem Choudhry）在一次長約 45 分鐘的 CNN 採訪中告訴我，「我們經常會聊到，一個 16 歲的孟買少年聽說過『光環』系列，但現在或許還沒有遊玩它的能力。這就是我們認為流媒體能帶來真正機會的地方。」
喬杜里用自信、樂觀的言辭掩飾了微軟對雲遊戲的不安感，以及有誰會想要使用 Project xCloud 的現實。斯賓塞在 2019 年的內部郵件（已於周一公開）中表現得更加坦誠。他寫道，在未來，手機玩家可能會更喜歡用雲遊戲玩比較休閒的遊戲，例如《Minecraft》和《羅布樂思》，而不是「光環」。
據斯賓塞的推測，第一批使用 Project xCloud 的玩家可能是「光環」的死忠粉，如果他們不喜歡的話，那其他人很可能也不會喜歡這種服務。「如果我們能讓他們愛上這種體驗，他們會自發傳教，」他如此寫道，並將這種服務與《堡壘之夜》做了類比。
「如果我問手機玩家他們想要什麼，他們不會告訴我他們想用連著藍牙手柄的手機玩『光環』。這可能和他們想用手機乾的東西相去甚遠，」斯賓塞寫道。他還指出，就連「光環」的商業模式都難以吸引手機玩家：他們更喜歡免費開玩的遊戲。
去年 10 月，英國監管機構 CMA 對收購案表達了擔憂，其中有一個原因是，CMA 認為在擁有動視暴雪之後，Xbox 將在雲遊戲領域擁有極大優勢，索尼和英偉達等競爭者將無法公平競爭。對此，Xbox 欣然表示雲遊戲還很「不成熟」，只是一個「稚嫩的技術」。CMA 並沒有聽信微軟的辯解，依舊阻止了這項交易，理由之一是微軟的 Azure 服務在雲計算市場中擁有巨大市場份額。
「我們和『寶麗來』的情況一模一樣，」斯賓塞在郵件中寫道，他將 Xbox 比作膠片攝影，稱兩者的市場份額都很難增長。他和 Xbox 雲遊戲的高管凱瑟琳·格魯克斯坦（ Catherine Gluckstein）坦誠地討論了雲遊戲服務的缺點。他將手遊比作數碼攝影，因為兩者的市場都在快速增長。
「我們的解決方案其實不是由顧客主導。而是由我們擁有的東西以及一個『希望』來主導。我不喜歡這樣，但我還沒有聰明到能夠想出其他辦法，」斯賓塞寫道。斯賓塞指出了 Xbox 的核心業務與玩家需求背道而馳，以及這家公司因此而面臨的重大問題。
斯賓塞概述了他對遊戲行業的看法：玩家數量在移動平台上不斷增長，但他們主要玩中國遊戲、免費開玩的遊戲、更休閒的遊戲——全都是 Xbox 使不上力的領域。Xbox 的核心是「光環」，但這個核心已經不再增長。
那麼接下來 Xbox 能做什麼？斯賓塞設想了幾個選擇，包括收購華納兄弟或者韓國發行商 Nexon。格魯克斯坦（雲遊戲部門的高管）也認為，他們要儘量避免打造「黃金馬桶」，也就是華而不實的繡花枕頭。兩位高層都擔心 xCloud 可能會成為代表揮霍浪費的符號。
暗中展開的主機戰爭
在談到「主機戰爭」的重要性，以及戰況究竟如何時，微軟同樣是看人下菜，對著監管者說一套，對著記者說另一套。在 2020 年，Xbox 部門告訴我，他們的策略是遷就玩家，在玩家所在之處提供服務——不管是在 Game Pass 訂閱，還是在 Windows PC。但在內部文件和證詞中，Xbox 部門承認，他們原本更希望只在 Xbox 主機上銷售遊戲……但據斯賓塞說，為了提高收入，他們開始在 Windows 上捆綁銷售這些遊戲。「索尼沒有這麼做，」他在法庭上說。
在 6 月的一次記者座談會上，斯賓塞也談到了這一點，在提到微軟的策略是，他表示「我們專注於允許玩家選擇」，但我們知道主機在人們的想法中占據核心地位。」
微軟想要八面玲瓏，迎合各方的喜好，根據提問者的不同而改換說辭。但這次的聽證會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視角，讓我們看到了更真實的情況：根據內部文件，微軟高管意識到增長速度變慢，希望打造有吸引力的方式吸引客戶，用雲遊戲觸及手機玩家。
在 CMA 以雲遊戲為由阻止收購的時候，微軟揭示了這個技術的重大缺陷——斯賓塞和格魯克斯坦在 2019 年的內部郵件中談過的缺陷。表面上，這家公司希望休閒玩家、手機玩家使用 Project xCloud，但在內部，他們擔心只有硬核玩家會嘗試雲遊戲，甚至硬核玩家可能都不會在乎。
儘管微軟在主機市場落後於它的競爭者，但它完全樂於通過砸錢變成老大，就像它的直播平台 Mixer 用千萬美元級別的合約吸引 Twitch 主播那樣。
現在聽證會已經完全結束，法官將在接下來的兩周里做出判決。微軟與動視暴雪的交易截止日是 7 月 18 日。如果交易失敗，微軟可能需要重新和動視暴雪談判，並且還需要支付 30 億美元的分手費。
對於一個充滿秘密的行業以及一個通常密不透風的公司來說，這次聽證會很難得地打開了一扇天窗。有些文件甚至已被刪除並被立即打了碼。在一個大公司們為了產品和市場而精心設計有利說辭的世界裡，能夠窺探一下這些公司真實的想法著實是一次寶貴的體驗。以後某家公司非常賣力地推銷一款產品時，我們都應該仔細想想這是為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