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們,現在我要向大家介紹一位小丑。這位小丑追了兩年的女神,被比他大兩屆的學長,花了兩周拿下了。而這位小丑,就是鼠鼠我自己。」
如果各位經常上網,相信隔三差五都能見到這樣分享自己破防經歷的老哥。他們常常以「鼠鼠」自居,字裡行間透露出的,都是滿滿的無奈與悲傷。
老哥們的故事千奇百怪,有關生活、有關感情、有關工作。但萬變不離其宗,會變的是故事的內容,不變的是故事背後的辛酸。
而這群自稱「鼠鼠」的老哥們,在不斷的故事分享中,逐漸形成了一套較為固定的文風。久而久之,一種新興的網際網路文學流派誕生了——「鼠鼠文學」。
所謂「鼠鼠文學」,就是將自己比作一隻老鼠,以老鼠的視角來訴說有關自己的故事。
至少在尋常觀念上,老鼠並不是個討喜的物種,它們是髒亂差的代名詞,居住在城市陰濕的下水道內。而「鼠鼠文學」之所以選擇老鼠作為載體,是因為他們所涉及的內容,大多都是自己在各方面的失意經歷——以一名「失敗者」的視角。
有時,「鼠鼠」們會因為自己追求已久的「女神」被別人「搶」走而破防;有時,會由於畢業後找不到滿意的工作而焦慮;有時,他們還會遭受家庭方面的重大變故,以「鼠鼠」的形式來宣洩情緒。
不過,抱怨與宣洩雖然是「鼠鼠」們主要的表達方式,但他們卻也不是完全的悲觀主義。「鼠鼠」們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認清了自己的定位。他們會接受自己的普通與平庸,也會接受現實的殘酷。只是對無法改變的現實,他們多少還是會有些不甘,有些痛苦。所以,他們才要借「鼠鼠」的身份,把這份情緒釋放出來。身處下水,仰望星空——「鼠鼠文學」實際上就是一種清醒的痛苦文學。
「鼠鼠文學」主打的是真情實感。「鼠鼠」們雖然分享的都是自己在各方面不順心的事情,但他們身上存在一種特質,一種「底層」普通人生活的真實感。「鼠鼠」們經歷的糟心事,可能就是大部分人都有過的經歷。而這種真實感,也正是「鼠鼠文學」能引發強烈共鳴的原因所在。
由於傳統觀念的影響,很多場合下的人們並不願意直接輸出自身的想法與觀點。「凡爾賽文學」如是,「廢話文學」亦如是。且不論網際網路文學有多大價值,至少它們的確能讓一部分人,從不願發聲轉為了可以發聲。
普通人在社會中終究還是占大多數,「鼠鼠文學」這樣以普通人為主體的網際網路文學,因此就有了絕佳的傳播條件。一時間,廣大網友有了能夠吐露心聲的載體,開始大規模地藉助「鼠鼠文學」,將塵封在心中的失意現狀與往事解封,營造出了一種「抱團取暖」的氣氛。
不過今天想聊的,倒也不是什麼「鼠鼠文學」的內核之類的話題。「鼠鼠文學」最初的誕生地是百度貼吧,而這樣具有普適性的梗文化,當然不會僅僅活躍在這一個社交平台。「鼠鼠文學」自然而然地進入到了其他社交平台乃至整個網際網路內。並且,隨著「鼠鼠文學」的傳播與發展,它最初的含義也得到了重新解構,並且衍生出了更多的表現形式——甚至,連主體也不再是那些熟悉的「鼠鼠」們了。
作為新興社交平台的小紅書,它以「發現真實、向上、多元的世界,找到潮流的生活方式」作為自己標語的一部分。這似乎和強調失意與自嘲的「鼠鼠文學」在相性上並不搭。但「鼠鼠文學」卻依舊進入了小紅書用戶們的視野,並相應地做出了一些「入鄉隨俗」的改變。
起初,「鼠鼠文學」的形式與貼吧內的並無太大區別,都以分享失意經歷為主。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鼠鼠」的範圍與行為都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他們發布的內容不再僅限於令人悲傷的過往,更多是在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並且,「鼠鼠」們的語氣也有了不小的改變,從悲觀的陳述轉為了陽光向上的風格。
「鼠鼠」成了受年輕人喜愛的自稱,也因此逐漸失去了它最早作為「底層」普通人的屬性。許多在普遍觀念上堪稱「人上人」的網友,也開始以「鼠鼠」自居,而所發布的內容,也頗有些曾經「凡爾賽文學」的影子,有借「鼠鼠」之名炫耀的成分在內。
如果說這些變化都還能與「鼠鼠文學」有些聯繫,那麼「鼠鼠」回歸「本鼠」,就再也沒有了「鼠鼠文學」的影子。在小紅書上,許多分享倉鼠圖片的內容,都用到了「鼠鼠」作為文案。「鼠鼠」也逐漸成了一個專用TAG,用來代指這些萌寵的日常。
我們不難看出,「鼠鼠文學」在進入小紅書後的改變,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平台本身風格的影響。強調日常與分享的小紅書,將「鼠鼠文學」這個原本帶了些沉重性質的話題,變得更具健康向上的生活氣息了。而「鼠鼠」這一稱呼,更是一掃曾經陰濕的形象,多了幾分「可愛」的感覺。
對小紅書的原生用戶來說,「鼠鼠文學」是個徹頭徹尾的「外來梗」。而在經過平台的「本地化」後,「鼠鼠文學」多了平台本身的特色,也更能被平台用戶所接受。
但平台的原生用戶,並沒有對梗去刨根問底的義務,他們所見與樂意見到的,實際上就是「本地化」後的「鼠鼠文學」。這就使得他們對「鼠鼠文學」本身的含義理解有了偏差。「鼠鼠」演化為了正經的倉鼠,也算是有跡可循——因為這的確就是它的字面含義。
當然,我並不是想藉機批判「曲解」梗文化的行為,這本身就沒有什麼錯。小紅書內的「鼠鼠文學新解」,只是「鼠鼠文學」在傳播中演化的一小部分。在不同的平台,不同的使用者手裡,「鼠鼠文學」都會展現出截然不同的形式與內容——而這,幾乎是所有梗傳播過程中都要經歷的事情。
實際上,「鼠鼠文學」也並不是最近才誕生的。它的主體「鼠鼠」,早在數年前就已經出現,當時的「鼠鼠」還被稱為「鼠人」或「老鼠人」。
與如今代表普通人的「鼠鼠」不同,曾經的「老鼠人」幾乎可以算是個徹頭徹尾的貶義詞。它多出現於抽象界,用來代指那些整日沉迷網路與抽象的網友,稱其像老鼠一樣噁心,一輩子見不得人。
而「老鼠人」演化為「鼠鼠」,則與B站密不可分。在前幾年,「叔叔我啊」一直是B站內經久不衰的梗。雖然它真正的來源並不是B站,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叔叔我啊」確實在B站得到了再解構與傳播,並獲得了全新的含義。
借著與「叔叔我啊」的諧音,「老鼠人」成功蛻變為了「鼠鼠我啊」。雖然此時它所代指的對象並沒有改變,但不難看出,相較於「老鼠人」,「鼠鼠」在字面上的攻擊性明顯要低了許多,這也為它的進一步傳播提供了條件。
如今,在「鼠鼠文學」中,最為常見的就是以「鼠鼠我啊」作為開頭的作品。而現在的「鼠鼠」,也不再局限於玩抽象的那一小撥人,成了擁有普遍代表性的詞彙。
說實話,在網上詢問他人梗的意思與來源,在部分人眼中是個很「掉價」的行為。因為它變相承認了自己的「不懂」,這是與如今人人都想當「懂哥」的網際網路環境相悖的。不過正是由於這種情況的存在,使得網際網路的梗傳播同時存在了兩種方式——內部演化與外部解讀。
所謂內部演化,就是梗在傳播發展的過程中,雖然使用場合與含義會發生些許變化,但並沒有改變梗原本的性質。使用這些梗的人群,也與其最初的受眾高度重合,沒有大幅的拓寬或縮減。
以「鼠鼠文學」為例的話,大概就是「老鼠人」→「鼠鼠」→「鼠鼠文學」這樣的發展形式。雖然發展過程中的變化說不上小,但「鼠鼠」的主體,依舊是那些宣洩情緒的普通人。
而外部解讀,就與網際網路上對詢問難以啟齒的環境有關了。由於並沒有了解到梗的來源,許多用戶會選擇對梗本身進行自行解讀。在這個自我解讀的過程中,難免會導致望文生義與各類誤解。而這種誤解,又會根據群體的不同,得到進一步傳播,最終發展為自成一派的理解。
依舊以「鼠鼠文學」為例。「鼠鼠」由於其易讀性與文字本身帶有「可愛」的成分在內,於是人們對它進行了「表面解讀」,使其性質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使用的主體從訴說失意故事的普通人,轉為了年輕人的普遍自稱,甚至還出現了「985碩鼠」這樣用於誇耀自身的稱呼。而「鼠鼠」成為萌寵倉鼠的代稱,也是這種自行解讀的結果。
無論是內部演化還是外部解讀,都會共同促進梗本身的傳播,它們最大的差別,也僅在是否了解梗初始含義本身上。而就梗傳播的角度來說,是否保持原有的含義,其實並不是特別重要。梗終究是梗,能夠廣泛傳播,才是它能被稱為梗的原因。
提起「徒步阿龍」,雖然只要稍微接觸些抽象文化,就會對他有所了解。如果不接觸這方面內容,他恐怕就只能算是個陌生人了。但如果提起「到達世界最高城,理塘!」,那網友們多少還是會有些印象的。
「到達世界最高城,理塘!」是「徒步阿龍」在短影片拍攝期間的代表作品之一,而這也是梗傳播受到內部演化與外部解讀雙重影響的代表之一。熟悉抽象的人自然不用多說,不懂抽象的人也能根據影片的內容,單純將它定義為宣傳理塘的旅遊分享影片。完全不接觸抽象,但能說上一句「到達世界最高城,理塘!」,這樣的人在現實里其實算不上少。
如果說「到達世界最高城,理塘!」還不算明顯,那「家人們」則會是更有力的論證。誕生於早期土味短影片或帶貨影片內的「家人們」,在「徒步阿龍」的影響下,逐步成了土味與抽象界的慣用稱呼。而它的不斷發展,也使其最終融入了常規的語言體系。時至今日,我們可以見到各種成分的人都可以脫口而出一句「家人們」——即便他們與土味抽象完全搭不上邊。
但即便梗的傳播,能在內部演化與外部解讀中分流出無數的流派,但真正能夠經久不衰,並最終併入語言體系的,其實還是要算少數。網際網路上每時每刻都充斥著只擁有兩三天熱度的「熱梗」,這才是大多數梗的真實寫照。
而梗傳播的廣泛與否,也並不是什麼評判好梗壞梗的標準。說到底,梗本身就是為了「圖一樂」而存在的。不管梗如何發展、如何演進、如何曲解,只要能滿足「圖一樂」的需求,並有屬於它的受眾,那就有了它存在的意義。
至少在化身「鼠鼠」後,人們可以擁有勇氣訴說自己的故事,可以藉機分享自己的萌寵。這就夠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