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那些傳統意義上的主機大作，我們總是會下意識地賦予其「歐美」的地域屬性。然而事實上，歐洲的電子遊戲一直都沒有那麼主流，或者說沒有那麼高的工業水平。
在硬體水平還未突飛猛進的前工業化時代，一些精壯的歐洲遊戲廠商是能正經跟美國大廠掰掰腕子的。現在，我們都知道東歐有像CD Project Red、4A Games這樣的准一線選手，而在東歐眾之前，歐洲遊戲行業的堂口一度設在德國。
Gamescom之所以每年都在科隆辦，可不是因為地租便宜。德國有著非常濃厚的PC遊戲傳統。2000年左右，Piranha Bites工作室憑藉《救世英豪2》硬懟Bethesda的《上古卷軸3：晨風》，打響了歐洲遊戲廠商崛起的第一槍。
RPG CODEX論壇里有不少關於這倆遊戲的「關公戰秦瓊」帖，結論無一例外都是《救世英豪2》勝出，其勝出的理由現在看來尤為經典，並且具有很高的前瞻性——「晨風」的確是一款劃時代的開放世界遊戲，但《救世英豪2》卻是一款完美的角色扮演遊戲。
在開放世界已成大勢的今天，最古典的3D化角色扮演體驗，其實落在了歐洲廠商的手上。所以，當《電馭叛客2077》用手機簡訊粗暴地給主角塞支線任務時，我們才會如此憤怒地痛斥「波蘭蠢驢」——它的作風簡直有辱歐洲「老貴族」們的氣氛。
那麼歐洲「老貴族」的氣氛是什麼樣？一句話，人窮志不窮。
《塵封大陸》的開發商Deck13 Interactive，就是一家典型的歐洲「老貴族」。什麼？沒聽過Deck13？那可太正常不過了。要是說起他們的著作——《墮落之王》《迸發》，那你肯定就會如老友重逢般地感慨道：「原來是你這個逼老在做這種不上不下的類魂遊戲。」
作為一個玩歐洲怪逼遊戲（Eurojank）長大的怪逼玩家，我對《墮落之王》和「迸發」系列有著天然的好感加成。不同於如今大部分遊戲廠商採取的「大而全」策略，歐洲遊戲廠商走的是精簡化的路子。換言之，只要搭出框架就算成功。這也使得他們至少在玩法上有著最基礎的上進心。
從《墮落之王》到現在的《塵封大陸》，Deck13的每一部作品都有著非常鮮明的玩法思路。比如《墮落之王》的整個玩法，完全是圍繞重裝戰士之間的龜縮和突破展開的；到了《迸發》初代，這套核心思路就變成了閃避和斷肢；而《迸發2》又在此基礎上引入了電力資源的管理博弈。
儘管由於肉眼可見的貧窮，Deck13的遊戲都顯得有些畫虎不成，但他們的遊戲在最重要的骨相上從來不差。他們對「魂式」關卡設計的執著，更像是忍者組式的拿來主義，真正的著力點其實落在了具體的玩法和系統上。
說是對《艾爾登法環》的致敬也好，還是大勢所趨也罷，總之這次的《塵封大陸》並沒有延續箱庭式關卡的設計思路，而是採用了半開放世界的地圖模式。主角的性能也從強調精力管控和一招一式的「大兒麻痹」，一轉到了飛檐走壁的爽游級別。
乍看上去，《塵封大陸》跟Deck13以往的幾部作品有著天壤之別。光是目前試玩階段放出的一小段遊戲內容，就已經包含了一個有著密集設計的小規模開放世界，以及大量的養成收集內容。配上有板有眼的戰鬥系統，此次的Demo已經夠玩家逛上三四個小時了。
之前懟「環批」的文章提過：好的開放世界跟好的封閉關卡一樣，都是精心設計後的產物。這一點至少《塵封大陸》是學到了：本作的開放地圖被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分割成了三個區域。即使主角的動作性能爆表，也只能通過特定劇情，或者解鎖進階的二段衝刺，才能抵達原本無法到達的地方。
除此之外，本作的開放世界還著重在「高低差」上做了許多相應設計。部分複雜場景的垂直攀爬跳台，占據了很大一部分的地圖探索內容。並且，得益於主角超高的滯空性能與合適的鏡頭距離，本作的3D跳台因視覺錯位導致的挫敗感非常微弱——這一點值得許多想做類似玩法的廠家參考學習。
至於旅遊觀光的星級，在經歷過一眾「開放世界」地圖的洗禮後，我覺得《塵封大陸》的景觀設計還算可圈可點。這同樣得益於本作大膽的垂直設計——你可以在地圖上看到很多崛地而起的峭壁跟孤峰，地形之間重巒疊嶂，隱藏著很多視覺盲區，很好地削弱了玩家的視覺疲勞，也讓你有征服這些地形的欲望。
遊戲中的某些任務會讓玩家改變開放世界中的地形
相對於大膽的地圖設計，《塵封大陸》的任務設計只能說是普普通通。無非就是開放世界老三樣：跑酷、找人、點塔。找人跟點塔實在是過於常規，在規定區域晃一圈，觸發幾場戰鬥就能完成，多說一句都嫌話多。倒是跑酷還算有點說頭。
儘管機制上沒什麼不同，但跑酷玩法跟遊戲的底層動作調教息息相關，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遊戲的整體手感。《塵封大陸》的整體動作體驗非常不錯，角色的啟動、停頓有著很好的動作過渡，滑行、跳躍等姿勢轉換響應非常自然而且及時，完全擺脫了二線廠商的僵硬刻板印象。尤其是遊戲裡的滑沙動作，方便趕路的同時又有一種類似衝浪的解壓感，體驗非常好。
從這一點上看得出來，Deck13這些年肯定沒有白忙活。但為了讓玩家知道自己玩得是哪家的遊戲，他們在戰鬥系統的動作表現方面保留了一些「原味」。
《塵封大陸》完全摒棄了《迸發2》里成熟的「魂系」戰鬥體驗，轉而採用了更為傳統的第三人稱ACT玩法，甚至說是復古也不為過。遊戲剔除了精力管控和大硬直的動作限制，轉而加入了隨時切斷前後搖的翻滾和防反機制，以及隨攻擊增長、消耗的實時資源系統。
熟悉Deck13的玩家一般會用兩個字評價他們家遊戲的戰鬥系統——僵硬。
這裡的僵硬其實沒有太多貶義的意味，因為從《墮落之王》到《迸發2》，它們的戰鬥系統就是建立在機制清晰的慢速攻防上的。Deck13顯然知道自己的遊戲客觀上很慢很僵，從一開始這就是他們主觀設計的結果。
遊戲中的裝備系統非常簡化，主要是外觀功能
一些遊戲會用有限的視角和高速的節奏限制玩家對戰鬥機制的掌握，但Deck13的遊戲從來不會這樣。比如，《迸發2》新加了一個防反系統，那麼遊戲就會很清晰地告訴你——麻煩你多用。不僅如此，它還會告訴你什麼時候用，看到BOSS放紅光了嗎？該用防反了。
《塵封大陸》幾乎完美地復刻了前輩的「直白」，本作戰鬥的動作體驗簡直可以用一板一眼來形容。什麼時候該打什麼時候該反，遊戲都跟你說得清清楚楚。別的遊戲紅光是提示你有攻擊要來了，這遊戲的紅光就是明白地提示你按鍵，沒有提前量也沒有快慢刀，紅了就按，百分百防反。
不僅如此，《塵封大陸》的戰鬥視角也讓我高呼一聲清流。
在這個越肩視角遍地走的時代，所有動作遊戲的鏡頭都近得生怕你看不清主角的鼻毛，《塵封大陸》居然選擇了一個超高的戰鬥機位，戰場情況一覽無餘，簡直讓我感激涕零。且即便是在能看到背後的情況下，遊戲還是非常貼心地在主角身上套了一個敵人的位置指示器。鑑於上面說的見紅就反，遊戲的群戰體驗更是得心應手。
甚至可以這麼說，《塵封大陸》的許多設計就是衝著「解壓」來的。
在絕大多數的動作遊戲裡，敵人的數量是一種常見的施壓手段，設計者希望玩家利用遊戲的特有系統去解決一對多的不利情況。當然也有單純設計不好的，比如數值化而且視角狹窄的「新戰神」系列，完全就是在基本功和走位上拷打玩家。還有個別遊戲反而會把敵人的數量當成一種有利條件，比如光榮的「無雙」系列。
《塵封大陸》則介於這些作品之間。它會給你非常清晰的戰鬥機制，你不用像某些高速動作遊戲一樣，一刻不停地按鍵，因為伺機待發的反饋高到了一定的程度。在本作中，所有的成功格擋都可以將敵人「水晶化」（Crystalised），普通敵人在一次成功的紅光格擋後就會陷入長時間硬直，精英敵人也只需要三次就會完全停止行動，這賦予了玩家極強的格擋收益。而和前作《迸發2》一樣，弱小如路邊雜魚，強大到巨大BOSS的所有敵人，都可以使用這套彈格擋系統。
更妙的是，《塵封大陸》的格擋模仿了《致命軀殼》的「硬化」設計，可以在連續動作的某一幀中隨意插入，優先級高於所有前後搖。熟練掌握之後，在戰鬥中你能明顯地感覺到，玩家自身的性能是大幅高於敵人的。雖然敵我的動作都是一樣慢，但利用好格擋系統，你就能很好地控制戰場。
總之就是，你可以說Deck13的遊戲戰鬥都很硬，但你不能說它很噁心，或者莫名其妙。人家是清清楚楚把所有的戰鬥機制餵給你的，絕對沒有那種「我TM怎麼又死了」的沮喪時刻。你肯定知道自己是在錯誤的時間做了錯誤的事，連死都死得比大部分遊戲清楚。
遊戲的粒子效果賊足
比如在《塵封大陸》里，你會死，肯定是因為「動能」（momentum）貪得太高了。動能值是一種伴隨攻擊產生的臨時資源，大致效果可以參考近期《臥龍：蒼天隕落》里的氣勢值。玩家可以通過攻擊、格擋等一系列動作積攢動能，動能越高，玩家施加與受到的傷害就越高。可以簡單將之理解成一個可控的風險收益開關。
除了增幅數值之外，《塵封大陸》還有一套圍繞動能機制建立的完整技能（Essence Stones）系統。伴隨著動能條的積累，角色會逐步解鎖3個主動技能、8個被動技能，以及2種進階的戰鬥動作。這些技能的組合效果，構成了本作的Build核心。
其中，3個主動技能分為一階、二階、三階，分別在抵達對應動能閾值時解鎖，釋放時會消耗一定動能；8個被動技能同樣分布在三個動能階段內，根據動能量表的具體位置觸發。玩家可以根據從左到右的順序，決定8個被動技能的排布，比如在一階動能階段就添加三種動能增幅被動，就可以讓動能條啟動更快，從而加快遊戲節奏。
除了釋放主動技能之外，玩家還可以在二階、三階動能階段，消耗全部動能釋放兩種傷害的「粉碎一擊」（Shattered Attack），造成大範圍的巨量傷害，類似於同類遊戲中的終結技能。以非演出化的普通打擊動作而言，本作的粉碎打擊無論是運鏡還是手感都在水準之上——說句不禮貌的話，都有點不像他們家能做出來的東西。
粉碎跳劈
同樣伴隨動能增長的，還有玩家的「偶像」（Idol）值。偶像值的公用就相對少一些，一共能積攢三點，每消耗一點就一次性回復若干生命值。不過，偶像值本身的積攢和應用模式卻是可變的，通過更改不同的偶像，玩家可以改變偶像值的積攢手段，比如專注格擋提升大量偶像值，或者將回血機制改成總量更大的持續回復——相當於類魂遊戲可以裝不同功能的原素瓶。
其實玩過《迸發2》的玩家大概看得出來，《塵封大陸》的兩種戰鬥資源是對前作「電量」資源的細化區分。這種通過進攻積攢臨時資源的手段，可以讓原本偏慢的戰鬥節奏變得不那麼冗長，多餘的動作時間可以讓玩家斟酌更多的應對策略，算是一種從實時操作向策略思考的讓渡設計。
除了為戰鬥填充策略性之外，《塵封大陸》的技能（Essence Stones）系統還跟遊戲的地圖探索做了強綁定。玩家在大地圖上開出的不是那種常見的垃圾，而是遊戲中的技能設計圖，地圖上的收集素材甚至戰鬥掉落都是技能的製作原料。而且試玩版中的素材需求量非常克制，基本玩家在某個區域逛上一圈，經過一兩場戰鬥就能集齊材料，毫無逼肝嫌疑。
而本作的技能幾乎都有很強的機制導向，會鼓勵玩家嘗試某種特定的遊玩風格，而不是單純施捨你一點通用數值上的小恩小惠。所以，在技能系統的引導下，遊戲中的探索、收集、戰鬥形成了一個理論上的玩法閉環。
加上「理論上」這個限制定語，是因為這套玩法框架主觀上並不適合所有玩家。也許，你天生不喜歡這種慢節奏的僵硬戰鬥，那麼這套玩法連第一根鏈條都伸不出來，自然也就沒有系統可言；又或者，撿垃圾不是某人的好球區，那麼遊戲也很難進行下去。
只能說，《塵封大陸》還是那股歐洲怪逼遊戲的味道，知道他是想正經做點東西，遊戲的玩法跟系統上也沒有太大的毛病，但硬體水平確實上不去。一個DEMO的體驗說明不了什麼，遊戲的玩法系統是要結合內容體量跟流程節奏的，《塵封大陸》的遊玩體驗完全有可能在實際遊玩中變形。
毛糙
但無論如何，Deck13的進步儘管緩慢，但絕對肉眼可見——這是一件非常牛逼的事情。至少在商業遊戲領域，絕大部分的工作室始終都在突然暴斃，或者一鳴驚人的二元試錯中輪迴。你要麼就是黑馬，要麼就是老兵，很難有第三種選擇。
所以，即便在現階段，這類二流作品的長板始終無法企及前輩的高度，但我仍然願意嘗試這些歐洲廠商的作品——至少，它們代表了一種介於獨立跟3A之間的可能形態，電子遊戲可太需要這種多樣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