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媽製藥，你值得擁有。」
這是知名女性動畫編劇岡田麿里的粉絲經常說的一句話，因為她的每一部作品多以男女情感為主，再加上劇情里男女主角間那剪不斷理還亂的牽絆（大多數是三角戀），經常看得人胃痛；可能她也知道劇情有點讓人難受，於是在結尾還貼心地給你送來了胃藥。久而久之，觀眾也習慣了這種痛並快樂著的感覺，還送岡田麿里一個外號：岡媽。
雖然我並不是岡媽的粉絲，不過她每一部作品我都有看。如果說，如今的新海誠是喜歡刻畫青春期男孩和女孩之間純潔愛情的純愛戰神，那岡媽應該屬於那種喜歡通過各種戲劇性的衝突來先激化男女主矛盾、最後再大團圓的類型，突出一個錯綜複雜，但十分耐看。
她的作品大多數評分很高；《龍與虎》、《未聞花名》、《朝花夕誓》、《來自風平浪靜的明天》、《知曉天空之藍的人》。嘛，也不是沒參與製作過像《鐵血孤兒》《迷家》這樣的……驚天大作作就是了。
之所以要提岡媽，是因為她最近又製作了新的胃藥，啊不是，新的動畫電影《愛麗絲與特蕾絲的虛幻工廠》，已經在去年9月15日於日本上映了。這幾天BD發售，我們也有渠道觀看了。
不過上映之後，風評和票房都很慘澹啊，日本網友甚至還罵岡媽編劇水平退步了。大部分觀眾看了也表示日本網友說的對：岡媽這部作品做的什麽玩意兒。
稍微看了一下中日網友爭議的點，發現吵得最多的，是男主女兒——
「戀父」？
啊？
我想過岡媽要怎麼繼續搞三角戀，但我沒想過是以這種方式來搞。
於是立刻連夜看完，因為被提前劇透了，所以我的期待值是有所降低的，觀感卻比我預料的好上不少。不如說，岡媽似乎還是那個岡媽，變了，但又沒完全變。
先說一下我個人的看法吧：這部作品實際上充斥著一如既往的岡媽雷點，如果你習慣岡媽那倒也沒有那麼不堪。
《愛麗絲與特蕾絲的虛幻工廠》大概講了這麼個故事：一座突然發生鋼鐵廠爆炸事故、所有出口都被堵死、甚至時間也都停止的城市裡，一名少年邂逅了兩位神秘的少女。兩位少女與正宗的相遇打破了世界的平衡，不滿於平凡生活的少年少女們的無法抑制的"戀愛衝動"開始摧毀世界。
電影分成了兩條世界線：第一條是還未成年的男女主角，菊入正宗和佐上睦實所在的虛擬世界，這個世界的特點是時間被定格在了某一刻，生活在這個世界裡的人不會感受到時間在他們身上流逝的痕跡；另一個則是在未來已經成年而且成為夫妻的男女主所在的世界，他們還有一個女兒五實。故事主要圍繞在虛擬世界的男女主、以及誤入虛擬世界的女兒五實這三人展開。
可能大部分觀眾在看這部劇場版時，最繃不住大概就是這個畫面。
不管怎麼說，電影裡五實和正宗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我們能從五實的一些行為上察覺到她確實是對正宗有好感，而且很粘人。但如果和我說這么小的一個孩子對正宗產生了情愫，我是肯定不信的，那最多只是一名少女被囚禁起來很長一段時間後，遇到了一個好說話的亞薩西男生產生了依賴感罷了。
這部電影的主要問題，在我看來有兩個：一是「戀父」這個關鍵劇情缺少鋪墊；二是岡媽在《愛麗絲與特蕾絲的虛幻工廠》里，塞入了太多過於隱晦的內容和意象；而電影的時長是有限的，要想在短短兩個小時裡讀懂哲學、神明、懷舊等虛無縹緲的內容，實在太為難人了。
你看，在沒有足夠多的情感鋪墊的前提下，突然對自己親生父親說喜歡你多少有點離譜。
可現實就是，岡媽確實明確了，女兒就是喜歡父親。
（白學家狂喜名場面）
結尾甚至還上演了母親和女兒搶同一個男人的戲碼。
產生白學關係的三人，在另一個世界是一家三口，多少給人帶來了點倫理視覺暴擊。
雖然這麼說，但沒有到特別震驚的地步。因為看多了岡媽作品的人都知道。這就是岡媽一貫以來的胃痛風格，也就是三角戀。而且岡媽可是能在《騷動時節的少女》這部動畫裡認真討論「性」的，甚至還有一個大夥再熟悉不過的名場面。
（果咩，還是得打個碼）
所以在我看來，「戀父」情節本身其實只是岡媽用來激化男女主矛盾的一個點，影響並不是那麼大。而且如果細看的話，在電影前半部分是有暗示的。
比如在正宗和五實初次相見的時候，睦實一出現五實就想逃跑，而且之後睦實對五實的一些動作還有些粗暴。不難看出，五實對睦實是有一點害怕的。
但正宗和睦實倆人是剛好反著來的，正宗表面上對被安排來照顧五實感到抗拒，但其實他還是堅持按時來，給自己女兒帶繪本、帶吃的還不動手動腳，對於五實這種被囚禁的少女來說，這是這個世界能唯一讓她感到溫暖的人，不依賴他還能依賴誰呢。
在岡媽的《愛麗絲與特蕾絲的虛幻工廠》同名小說里，關於正宗是如何照顧五實的，有著更詳細的描寫。比如，幫自己女兒洗澡、打掃衛生：
「睦實在水裡浸了一下毛巾，盯著正宗的臉，輕輕擦了幾下少女的手。接著她遞給正宗一條毛巾，示意他做同樣的事。正宗照著她的意思用毛巾擦起了少女的背。他沒有勇氣去擦少女的手臂和腰部。對於細膩柔軟的少女身體而言，毛巾似乎太粗糙了。」
「正宗在幫五實洗澡的時候還是不太敢直視她的身子，但總歸熟練了些。就算不像之前那樣斜著眼睛故意讓視野變模糊，也不會一不小心碰到奇怪的地方。」
電影裡還提了一嘴五實並不討厭睦實：在提到睦實給她做了一件手工編織的毛衣時，五實會開心地說這是睦實給的。
而且從手工編織的毛衣來看，睦實在正宗沒加入之前對五實的照顧也很細緻。這在小說里也有更詳細的解釋：
「睦實儘管對五實的排泄物和臭味說了很多失禮的話，實際上並不嫌棄干髒活，仔細地做著掃除和幫忙洗澡之類的事。看得出來她之前一個人的時候也在周到地照顧五實。」
「食物上也是如此。本以為她只是在附近隨便買些東西，實際上卻考慮到了五實的喜好和營養均衡。睦實請正宗來幫忙，與其說是出於想讓自己輕鬆些的想法，不如說是因為人手真的不足。」
再結合一下後邊正宗得知五實的真名、知道她是自己現實世界的女兒，以及正宗父親菊入昭宗的日記補充說明女兒的出現，不難得出一個結論：五實誤入這個世界時最先遇到的是自己過去的祖父，但她顯然不認識，而且可能也不知道祖父的長相。但她對後來遇見的睦實和正宗之所以感到親切，是因為他們和自己為未來的父母長得很像。
這裡還有一個小細節：前邊有說，生活在虛擬世界的人，他們身上並不會感受到時間流逝的痕跡，正宗和睦實的年齡也一直定格在14歲。不過我們會發現，五實從最初一開始被找到，到後來正宗加入照顧，她是長大了的，時間流逝的痕跡能在她身上看到。
而在小說的結尾，有解釋五實失蹤了整整十年。
「小時候失蹤的少女在十年後突然回來，這種衝擊性時間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轟動，雜誌和網路上有不少臆測。」
假設剛被發現時是3、4歲左右，過了10年，說明和正宗與睦實成了同齡人，也該進青春期和叛逆期了。
這就很好解釋為什麼後邊五實會產生「戀父」情節了。當然，因為五實失去了記憶，並不知道這是她的父母；所以與其說是「戀父」，倒不如說就只是單純的對他倆依賴性強罷了。
但就如前邊說的，這些相關的鋪墊，在電影裡所展現出來的並不多。部分觀眾覺得這段劇情「雷」，我能理解。
不過「戀父」、「母女撕逼」終究不是這部動畫電影的核心。
和以往岡媽的作品相比，《愛麗絲與特蕾絲的虛幻工廠》也是充滿了熟悉的要素：鄉村、小鎮、少年少女，以及不可或缺的三角戀。雖然我們對這些再熟悉不過，但這部電影的側重點並不是男女情愛，而是有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希望和未來。
片中的鋼鐵廠，是全片最重要的一個意象。虛擬世界中的鋼鐵廠象徵著過去，由神明「神機狼」運行著，且小鎮上的大多數人都在這個廠里上班，彰顯著鋼鐵廠過去的榮光，和小鎮的繁榮；現實世界中的鋼鐵廠則代表未來，早已雜草叢生，機器也停止運轉，鏽跡斑斑，「神機狼」更不存在；小鎮不再像以往熱鬧，變得越發冷清。
生活在時間被神明定格的虛幻小鎮上的人，也都分為兩派：一個是想維持小鎮繁榮、在小地方過輕鬆愜意生活的守舊派，另一個則是像正宗一樣渴望去大城市、不再過一成不變的生活的維新派。不過即使生活在虛幻小鎮的人怎樣努力，他們最後的結果都是迎來終結。
這其實也在說明，曾經繁榮輝煌的舊時代，終會落幕。但舊時代的落幕，也意味著新時代的來臨，新時代便意味著「希望和未來」。
電影裡有不少關於希望和未來的暗示，而其中最明顯的，則當屬五實。
五實和小鎮上的所有人都有著明顯的不同，而提到最多的，則便是五實身上的「臭味」。
結尾睦實還說了這麼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如果將嬰兒和臭味聯想起來，就很容易理解。剛來到虛幻小鎮的五實，就像是剛在母親的子宮形成的新生命，被羊水包裹著，得到很好的保護。隨著時間流逝，嬰兒終將會離開母親的子宮，來到新世界。嬰兒出生必定伴隨著哭聲和疼痛，但新生命的降臨便意味著希望和未來，因為舊生命終將會離去。
如果從電影的角度看，還可以做進一步的解讀。
橫山克為《愛麗絲與特蕾絲的虛幻工廠》作曲時，有一首曲子名為《1991》。1991年的日本，正好是泡沫經濟破裂的時期。而岡媽出生於1976年，1991年時她15歲，和男女主角的年齡相仿。
也許岡媽這次電影的原型，便是日本泡沫經濟破裂後那一段黑暗的時期。電影一開始，工廠的爆炸代表著泡沫經濟的破裂；而封閉的虛幻小鎮，則是泡沫經濟還未破裂的過往的輝煌時期。「神機狼」在日語裡諧音「蜃氣樓」，也是在說明，虛幻小鎮上的大部分人，都在維護著易碎的泡沫，維護曾經的榮光。
正宗的爺爺在電影結尾說的話，也有類似的暗示：「我不認為這個世界是為了懲罰我們而被造出來的，我跟你們一樣，見伏的神明肯定知道鋼鐵廠爆炸後，小鎮會逐漸沒落，也許神明想要保住我們最美好的時光。」
只是美好的時光也會有盡頭，留在沒有任何生機與活力的小鎮上，是看不到希望與未來的，因為「希望乃是醒著的夢」。
這是哲學家亞里士多德的名言，正好也和標題照應：「愛麗絲與特蕾絲（アリスとテレス）」在日語裡與「亞里士多德（アリストテレス）」讀音相近。
這也是正宗和睦實拼死也要把五實送回現實的原因。他們是留在過去的人，是註定走向終結的；五實來自未來，她還有更多的希望去見更大的世界。但人的成長必定會伴隨著痛苦，例如和親人的分別。
這也可以解讀為：沉湎於舊時光的人，是見不到新世代的黎明的。時代的發展是一條單行的軌道，在上邊的列車只會前行不會倒退；行駛途中雖然會有些磕絆，但終將到達名為未來的終點站。
所以我能理解岡媽為什麼要在片裡整一個「母親和女兒搶同一個男人」的戲碼。沒有正宗和睦實的相愛，就不會有五實的新生。舊時代如果沒有落幕，新世代也不會降臨。
所以總的來說，這部片子我個人是覺得挺不錯的。但正如我開頭所說，這些意象都十分隱晦且虛無縹緲，以上的所有美好解讀，均需要建立在觀眾能看得懂的基礎上，這其實是一把雙刃劍。
日本觀眾從電影院走出來可能都一臉懵，何況用電腦或手機看的觀眾呢。在我寫下這篇文章時，我也看了兩遍，但第一次看時的效果，是遠不如第二次的。
在喜劇片《私人定製》里有這麼一個片段：一位經常拍俗套劇情片的導演，在拿下了所有影視大獎後，選擇拍一部高雅且不掙錢的電影。按照他的說法是，該拿的獎他都已經拿了，現在只想體驗一下以前沒來得及做的。
可能這個例子有點不太準確，我們換一個更加易懂的：新海誠曾透露過製作《鈴芽之旅》的劇本時，已經有點厭倦講述傳統的浪漫故事，因為在《你的名字。》里已經做過了。這回想轉向寫一個更像姐妹情誼的浪漫故事，只是被製作人拒絕了。不過能看得出來，新海誠在《鈴芽之旅》夾帶了不少私貨，包括他那早已眾所周知的足控XP。但是電影上映後口碑並不如前兩部作品，風評也是兩極分化嚴重。
岡媽和《私人定製》里的大導，以及新海誠都有點類似。她已經憑藉《朝花夕誓》、《知曉天空之藍的人》這些作品得到了市場和觀眾的認可，但還沒有一部講述只屬於岡媽個人想法的作品。所以她寫了《愛麗絲與特蕾絲的虛幻工廠》的小說，並改編成了動畫。
只是這類型作品通常都有兩個問題：一是這類作品多數時候很難得到大眾的認可，只能在小眾圈子裡產生漣漪；二是當編劇寫嗨了之後，就不可避免地容易犯病。
這次的《愛麗絲與特蕾絲的虛幻工廠》，就給我一種「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感覺。除了戀父情結那段有鋪墊不足的問題，其實全片也沒有犯更大的病，部分情節只要細看還是能圓回來的；只不過呢，岡媽想要表達的東西太過隱晦，關鍵劇情的編排又有些不太合理，觀眾很難一瞬間就理解編劇想表達的含義。
一場電影就兩小時，讓觀眾在電影院裡記住每一個關鍵劇情說實話還是太難了一點。即使用的是電腦觀看，也並不一定是所有人都盯著進度條時刻注意點暫停，看岡媽又想說什麼。最後結果就是大部分觀眾看完發現什麽也沒看懂，只記住了最逆天的情節，也沒產生想二刷的衝動。
（但小兩口親親確實挺甜的）
電影內容小眾不是問題，有門檻也不是很大問題，但讓觀眾當列文虎克，多少有點為難人了。
所以，《愛麗絲與特蕾絲的虛幻工廠》好看嗎？對我來說滿分10分可以給8分，優缺點都很明顯，優點挺多，缺點也很致命。胃藥夠嗎？夠的，但眾所周知胃藥也有很多種，有些人需要的是健胃消食片，有些則更需要止瀉藥或瀉藥，還是得對症下藥吧。
不過至少在我這，這款藥至少起到了「暖胃」的作用。雖然痛苦有時會讓我們畏縮不前，會讓我們懷念美好的過往；但開往未來的列車終會駛出黑暗的隧道，在駛出隧道之時所照進來的光，讓長大的少年少女們看到了希望。
也給予了長大的少年少女們走向未來的勇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