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馬戲團 | 文
五部《奇異人生》，遺憾證明了，傑作有多難複製。
今年10月底，《奇異人生：雙重曝光》發售了，Steam 4400多評價中，只有69%好評率。對於初代來說，這是個悲慘的成績，因為初代評價數接近17萬，好評率96%，正好反過來。
如果你關注這IP，那應該知道《雙重曝光》引發了很大爭議。因為遊戲終於讓初代女主Max回歸，故事線來到Max已經成人的數年後，可製作組竟然徹底拋棄了初代的另一位女主Chloe，讓Chloe要麼死亡，要麼和Max分別。
這是個類似《最後生還者2》里，用高爾夫球桿砸碎喬伊腦殼的行為。因為初代《奇異人生》的故事，正是剛成年的Max發現自己擁有了回溯時間的能力，而她要利用這能力，嘗試救下死在自己面前的密友Chloe，並捲入一場很像《蝴蝶效應》的混亂。
初代遊戲的重心，就在兩位女主的羈絆上，Max一次次改變時間，乃至世界線的走向，只為讓Chloe活下來。而兩人可以根據玩家選擇，成為密友或情人。
遊戲最後，玩家必須面對那個著名的選擇：Max是救下Chloe，還是選擇在魔幻的風暴中，救下兩人生活的小鎮，因為二者不可兼得。根據統計，大約有一半玩家，選擇了救下Chloe，看到兩人互相承諾永遠相伴，駕車離開這個叫阿卡迪亞灣的小鎮。
在這些粉絲眼中，Max和Chloe是一體的兩面，可不興隨意拆散。所以當《雙重曝光》強制分開兩人後，粉絲自然炸鍋了，遊戲掉入了憤怒的漩渦。
於是，遊戲製作商Deck Nine在2年內三次裁員，根據一名編劇的X發言，大多數編劇都被開除。許多玩家可能只想對此噴一句「活該」。
假如你很喜歡初代《奇異人生》，那你會鬱悶的，因為那是一部就算有4部衍生作，也再也沒能被復刻的遊戲。許多粉絲認為，後續作品裡，再也沒出現過初代的那種魔力，這也是為何續作的口碑和銷量，一直無法和初代相比。
但是，為什麼呢？那種魔力到底來自何處？
最近，我通關了《雙重曝光》，卻有了兩個比較意外的感觸。一是：拆散Max和Chloe，沒有我想得那麼糟，甚至原本應該是可行的；雖然它一定會冒犯到一部分粉絲，但不該像現在這樣一塌糊塗。
另一個則是：回想起其他的《奇異人生》遊戲，我發現實際上製作組也一直在復刻初代的模式，有時甚至顯得非常複製粘貼，但他們確實丟失了某個最重要的核心。
所以今天我準備用稍微另類一點的視角，去試著探索到底是什麼，讓初代《奇異人生》如此特別，以至於不論是其他遊戲，還是它自己的續作，都找不回其質感。
四部《奇異人生》續作中，只有《奇異人生2》是初代製作組DONT NODE的作品，其他三部《風暴前夕》《本色》和《雙重曝光》都出自另一家NECK NINE。
同時，二代和《本色》的主角和Max基本無關，其中《本色》還出現了一些敏感爭議，有些人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所以其實只有這次的《雙重曝光》是Max故事的後續，《風暴前夕》則是Chloe做主角的前傳。
初代《奇異人生》的故事是充滿奇幻感和懸疑性的，Max不僅有控制時間的能力，還要面對阿卡迪亞灣潛藏的各種罪孽，她必須找到一名連環殺手，發掘小鎮表面下的陰暗秘密。
懸疑性，是所有《奇異人生》的基調，而除了《風暴前夕》外，每部《奇異人生》都和超能力有關。
表面上看，《雙重曝光》和初代的故事脈絡是一樣的：長大後的Max成了一家學校的攝影教師，有了新朋友。然而突然一天，她的摯友再次神秘死亡，同時，Max覺醒了新能力，能在兩個不同的平行宇宙穿梭，它們一個是摯友死亡的世界，一個她還存活。
雙重曝光這個攝影術語，就是在暗指兩個世界的重疊。
又一次，Max必須藉助新的能力，找到案件真相，並發掘出學校里，被掩埋的陰暗秘密。
沒錯，《雙重曝光》的複製就是如此用力。它們有類似的劇本和故事發生地，類似的風暴，配樂風格也類似，水準一如既往出色。而且Max的塑造其實很成功，很有魅力，她確實成長了，但依舊保持了那些讓你辨認出這就是那個Max的特色，從性格，到思維方式和習慣動作。
系列標誌性的冥想片段也回歸：Max可以坐在一張校園長椅上，鏡頭平靜地在周邊景色切換，同時柔和的音樂緩緩放大，你聽到Max的內心獨白。
然而，實際上，玩起來的感受卻大相徑庭。遊戲雖然有一些很出色的橋段，但更多部分卻非常無聊，故事邏輯也有很多漏洞，尤其是後半部分。總而言之，有種東施效顰的彆扭感。
但《雙重曝光》終於讓我確信了一件事，這也是我在9年前打通《奇異人生》的那個夜晚之後，就一直有的一種感受。那就是：初代《奇異人生》之所以和其他四部衍生作不同，是因為它根本不是一個真正的奇幻故事，同時，也不是一個真正的懸疑故事。
然而同時，它又必須擁有這層「奇幻與懸疑」的偽裝。
我知道，粉絲們早就明白，這個系列真正的魅力，就在於那些文藝的片段，奇幻故事只是次要的。但我的意思是，初代的奇幻和懸疑，可能甚至連次要劇情都不是。
那它們是什麼呢？是敘事工具。那種必須存在，可一旦喧賓奪主，就會破壞故事整體的敘事工具。
齊澤克在《事件》中提過一個有趣的電影理論，他說，好萊塢的許多災難/科幻片，都有男女主破鏡重圓的情節，這些電影表面上是關於災難的，實際上，劇本真正的重點，卻是男女主的破鏡重圓。
所以為何，許多這些電影的災難是模稜兩可、布滿漏洞的，它們只是推進破鏡重圓的一個契機。齊澤克用了許多例子去驗證這說法，他認為這是一種特殊的敘事架構，我們不應小視其影響力。
因為破鏡重圓，比科幻災難更能引發我們的情緒共鳴，但我們需要一個媒介，也就是災難本身，來讓我們更徹底、更潛意識，也更有新意地觸發共鳴。
和齊澤克的許多發言一樣，這理論聽著很離經叛道，我不知道它是錯是對；但我認為，它確實能解釋初代《奇異人生》的魔力。
所以回溯時間再來一遍：初代《奇異人生》到底是個什麼故事？
它說的是，一個叫Max的少女生於小小的阿卡迪亞灣，和Chloe是青梅竹馬。後來Max為了學習攝影去西雅圖深造，卻因為無法融入那裡的生活，又回到故鄉。在故鄉，她必須重新面對阿卡迪亞灣的束縛和狹隘。同時，她必須修補因為她的離去，而變得叛逆且陌生，卻依舊在意她的Chloe。
沒錯，沒有超能力，也沒有連環殺手。
而她需要做到的，也不是復活Chloe、發現真兇。而是以一個更成熟的視角，去審視自己到底該如何看待故鄉，同時，如何處理Chloe與自己的關係。
所以初代《奇異人生》真的是個非常奇異的遊戲，因為它實際上有兩層劇本。懸疑科幻的那個劇本，是給我們「玩」的，但這個劇本，是給我們「感受」的。
仔細想想，你會發現很多支撐這理論的跡象。在通關初代多年後，我重溫這遊戲時，發現自己居然已經不記得遊戲裡的兇案到底是什麼了，我甚至忘記了真兇是誰，但就是清晰地記得所有那些陽光下的慵懶片段。
Max第一次主動使用超能力是幹什麼？許多老玩家可能都忘了，但你一定會記得一個場景：在遊戲開始，離開教室的Max戴上了耳機，輕盈的音樂瞬間淹沒了整個世界，你就這樣跟著孤獨的max，走進了一所學校的走廊。
以超能力故事的視角去看劇本，它根本不合格，因為幾乎所有的懸念都沒有解答：Max的能力和風暴是哪兒來的？為什麼會出現擱淺的鯨魚和兩個月亮？
正常的超能力故事中，總會有一堆FBI與神秘機構介入，但《奇異人生1》不是，阿卡迪亞灣仿佛一個與世隔絕的烏托邦，這裡只有Max和她熟悉又陌生的生活。
仔細看看，你就會發現許多Max的決定導致的問題，也都能用回溯時間解決，所以這個故事從邏輯上有很多漏洞。實際上，就算沒漏洞，這個超能力劇本也是不合格的，因為它基本就是電影《蝴蝶效應》的另一個版本。
然而，這卻不影響你沉浸在遊戲中，為什麼？因為真正的魔法並不是在超能力中，而是在劇本的另一面：Max的成長和生活。
所以遊戲只要在這一層，做到邏輯自洽和完整，玩家就能滿足。
Max是個標準的牆花少女：那種在派對上，因為內向，獨自站在牆邊的女孩。一個孤單的青少年，加上時間回溯的能力，這是個非常有魔力的搭配。因為在深層的敘事邏輯上，這其實不是個超能力，而是種童年幻想。
它的重點，不是超能力，而是改變現實的幻想。17歲時，一個迷茫孤獨的少女發現自己可以回溯時間，這種浪漫憂傷的幻想，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過。
因為那時，是成長上最迷茫，最渴望能撤銷過去決策的時期。
同樣，人們也常常在那個年齡幻想，在平靜、無聊或痛苦的生活中，會出現一陣風暴，有時是世界末日，有時是某種異象。，孩童們幻想世界末日的降臨；《惡之華》中，叛逆的少年少女，在小鎮上守望著一場心靈革命的爆發。
《奇異人生1》的獨特在於，它把這些幻想具象化了，但同時，Max擁有的卻不是幻想成真後的肆無忌憚，她面對的依舊是成長的真相：那種學會妥協和接受的無力感，以及最終的釋然。
所以整個過程中，Max經常是無力的，她被自己無法理解的事物環繞：成年人的世界中，那些被離婚、情感破碎、失控的欲望和去
日過錯瓦解的靈魂，成了她必須探尋的謎團。
Max試圖拯救Chloe，卻引發了更大的亂子。她看到Chloe在被改變的時間線里癱瘓，這使她必須決定是否答應朋友，協助其安樂死。
同時，世界在她的周身崩潰。她看到雪花忽然在夏季的陽光中墜落；當她坐著公交車，駛過夕陽的光之海時，望見一隻只鯨魚擱淺在了海灘上；而抬頭仰望，兩輪鏡像般的明月，靜靜俯視著蠢蠢欲動的海浪。相比之下，她的超能力顯得微不足道。
人生中，在年少時，會發生很多我們無法理解的事，它們就像夕陽中擱淺的鯨魚、忽然出現在燈塔邊的風暴。我們看到的並不是奇幻，而是對青少年心靈世界的某種魔幻復原。
所以你不會太在意這些異象得不到解答，因為實際上你已經看到答案了。
遊戲中，有大量發生在攝影「黃金時刻」的場景，讓整個遊戲都被夢一般的陽光籠罩。Max在遊戲裡，向Chloe解釋過這個攝影術語。
而遊戲的高潮片段，並非那些超能力或真相大白的橋段，而是這些金色夢幻般的瞬間，它們是敘事上的「黃金時刻」。就像《麥田裡的守望者》中，迷茫的少年主角在經歷了賣笑女、逃學和鬥毆帶來的失落後，夢到了一片陽光下的金色麥田，他將在那裡永遠守望，保護奔跑的小孩不落入懸崖。
在畫面中，遊戲一直有種光與影，風暴與寧靜的主題。它的核心，是一種超脫於瑕疵憂傷生活的嚮往感，拯救感。
《奇異人生1》仿佛一個關於回憶的故事，它的整體都有種回憶的質感，Max和家人看照片，在談話中回首過去……製作者說，他們是故意把遊戲氛圍做得如此懷舊、鄉愁的；而那些手繪的建模素材，則仿佛構成了一幅印象派畫作。
生活化的詩意片段，搭配的音樂帶著後搖和dream pop的韻味，時而在柔和的旋律後，藏著即將爆發的厚重音牆，時而蒙著一層夢幻般的渴望。它們讓你感覺仿佛在透過一道回憶的濾鏡，看向一個童年的夢境，在音樂中，藏著青春期的憂傷、憤怒、叛逆和浪漫。
所以，Max實際上是不屬於這裡的，她的人設本就有種回憶的味道：Max不屬於繁華的西雅圖，所以回到了阿卡迪亞灣；但同時她也不屬於這裡，因為她曾經拋棄了這個小鎮，在心中無法融入這裡的生活。
仔細聽Max和Chloe的對話，你會更深切地捕捉到這種氣質：「Chloe，我們能再建起一座海盜堡壘，把世界隔在外面嗎？」
她和Chloe的人設，仿佛《無因的反叛》中的James Dean：心靈破碎的年輕人聚在一起，營造出了一種不孤獨的孤獨，垮掉的一代為自己找到了瞬間的「黃金時刻」，哪怕前方只有悲劇。
這是《樂來越愛你》致敬的那部電影
所以，遊戲的敘事核心並不是要解決某個案子，而是在講述兩個少女渴望逃離自己生活的故事，只是她們無法逃離，所以必須面對困境。
所以初代《奇異人生》是真正奇異的，它是一道現實和魔幻相交的分水嶺，一條把隱喻和故事相連的溪流。阿卡迪亞灣的夜空中，風暴真的存在，Max真的在掌控一切，她化解了一個個困境，救下了那麼多人。可同時，這一切又是不真實的，因為風暴可以輕鬆送走一個小鎮，卻沒有成人的組織出現，甚至沒有任何防災措施。
這是一場由少女內心燃起的風暴，囂張地、無與倫比地在這個日常世界存在，宛如一個摧枯拉朽的宣揚，一次無所畏懼的起跳。超能力從來就是隱喻性的，這並不是一個真正關於超能力的遊戲。
馬孔多的雨，可以持續4年零11個月2天，一千隻螞蟻可以爬向家族的最後一人；112名少女在墨西哥聖特雷莎的黑夜裡死亡，木然等待2666年的降臨；而佩卓·巴拉莫的鬼魂在科馬拉的大地上遊蕩，燥熱的沙與回憶間，一個關於革命的熱夢在永恆蔓延。
一切都不需要真的合理，你不需要真的思考馬孔多是否下雨。
《奇異人生1》最後，你會面對那個著名的選擇：拯救Chloe，還是拯救阿卡迪亞灣，二者不可兼得。這是故事的終點，它實際上依舊是隱喻性的，這個選擇的重點，其實不是兩個選項，而是選擇本身。
因為遊戲的核心，是一個成長的故事。而在成長盡頭，我們最後總是要做出那個殘忍的選擇：失去某物，然後背負上某種悔恨和代價。
也許《奇異人生1》里，最動人的就是，遊戲給了你這樣的選擇：你可以讓一名少女在毀滅般的風暴前，為了一個所愛之人，放棄一整座小鎮。這個選擇是不屬於成年人的現實世界的，生活的重力會把我們拽離這個選項，它只屬於年少時期不受束縛的勇氣與幻想。
所以在我看來，遊戲最後的選項，其實不是關於是否拯救Chloe。而是讓你選擇：在成長的最後一瞬間來臨時，你是要不回頭地走下去，還是選擇回首，最後一次望向那布滿魔力和奇蹟的童年。
直到最後，故事裡的問題其實也沒有真正被解決，所以Max只能離開阿卡迪亞灣。但她是坐在溢滿陽光的卡車上離去的，因為在真正的劇本中，故事已經完結了，成長的過程已經結束，所以我們在遺憾中也感覺到了完滿，仿佛音符終於落向了和弦的根音。
結局的歌中，歌詞反覆唱著：「那時我們還很年輕，在瀑布間躲藏，而有一天，我們會預示所有的障礙。」這個永遠不會到來的someday，仿佛《西部往事》最後的那句離別諾言。
《西部世界》致敬了這個"someday"
初代《奇異人生》，其實是一個在回憶的漂流瓶中的故事。
實際上，來自法國的《奇異人生》非常美國文學。現代美國文學的一大主題，就是回到那個不再是你歸屬的故鄉小鎮，沃爾夫的《天使，望故鄉》《你再也無法回家》都是類似的主題。
更相似的《奇風歲月》中，也充滿大量年少時的奇幻片段，魔幻和現實交融。這本書的名字其實叫「一個男孩的生活（Boy’s Life）」，我覺得《奇異人生》也可以有個副標題叫「一個女孩的生活」。
然而在《雙重曝光》中，以上提到的所有魔力都不再了。遊戲雖然用了「雙重曝光」的概念，但實際上只有一個關於超能力和懸案的劇本，後期還出現了超能力大爆發，以及超能力者集結這樣的橋段，讓人不知所謂，因為它確實徹底偏離了初代《奇異人生》的核心。
就仿佛，有人拍了部《百年孤獨》的續作，內容是一支專業的驅魔小隊去馬孔多探尋靈異力量，有很多巨石強森和馮·迪索的追車戲，主題則是探索拉美地區的family文化。
於是在這個超能力越來越多的遊戲中，真正的魔法反而消失了。
人物塑造也是如此，超能力 孩童，和超能力 成年人，是截然不同的配方。就像《E.T.》中，外星人讓少年的自行車飛上天空，甩下所有成年人的追車；把小孩換成大人，會讓這個鏡頭完全變味。
《雙重曝光》中，Max面對的是朋友被謀殺後的痛苦，多少人經歷過這樣的東西呢？這是很難激發共鳴的。她看到的也是現實的教職工糾紛，而非以孩童的眼光，去看向周身成人世界的紛亂和迷茫。
遊戲裡的角色，不再是隱喻和象徵，現在他們只是角色而已。甚至就連遊戲的「多元化」元素也變質了：現在你看到的是一個個標籤：善良的黑人們、被壓迫的跨性別老師、討厭的白人直男、善解人意的女同……
這不該是《奇異人生》的氣質，初代《奇異人生》中的Max和Chloe，讓人相信不論她們變成什麼性別，都會繼續相愛，不論這份愛是否偏向情人，其本質都不會改變，它是一種超越現實的魔力。
曾經，兩人的這種「性少數」戀情是有敘事意義的：因為它是一種孤獨的抱團取暖，一次布滿傷痕的療傷，真摯而深切。如今這些全都失去了，只剩下政治正確的空洞口號。
所以曾經，Max的吻，有種世界就此毀滅也無所謂的氣勢；而現在，則像是一場青春美劇。
類似的問題遍布《雙重曝光》，例如遊戲一開始，是個廢墟探索的場景，讓人想起初代中那些廢棄的火車站和停車場。但《雙重曝光》中的廢墟只是廢墟建築而已，《奇異人生1》中的廢墟，實則是那兩個廢墟般的少女。
所以為何說劇本的問題，甚至不在於Max是否會和Chloe分別。雖然初代最後，兩個主角留下了那句動人的台詞，但它不一定是個真被實現的承諾：
「我的力量可能不會持續，Chloe。」
「沒關係，我們會，永遠都是。」
因為生活如此，承諾會褪色，愛戀會消散，生活是布滿鐵鏽的夢，這也是初代遊戲的主題之一。Max和Chloe的分別，是可以處理好的。
一個例子，就是著名的《愛在黎明破曉前》和《愛在午夜降臨前》，這是貫穿18年的愛情三部曲的頭尾兩部。前者說的是年輕男女的相遇，他們的邂逅仿佛永恆；後者則是兩人結婚後的歲月，充滿爭吵和平庸。
也有人痛罵後者說：為什麼要結婚生子，為什麼毀掉自己的生活？但兩部電影的口碑是類似的，因為在真正看懂的人眼中，它們拍的不是愛情的虛幻童話，而是人生，人生就是會發生這樣的事。
可《雙重曝光》沒有深入探索分離的主題，Chloe是絕情的，兩人的分別非常突兀，因為撕開她們的不是生活，而是編劇團隊。這才是玩家不滿的根本原因：他們撕掉了魔法，卻沒用另一個魔法去替換它，而是迫不及待地將其接向了一個炫目卻淺薄的空洞。
《雙重曝光》像一部通俗小說，初代《奇異人生》卻有文學作品的氣質，這是它們最大的不同。因為第一部遊戲，是為了誕生而存在的，它是一次想要掙脫束縛的敘述，自發性地來到了這個世上。
這樣的東西，是很難復刻的，也是至今我們沒有第二部《奇異人生》的原因。
夕陽下的燈塔、海邊的少女、逝去的陽光透過斑駁樹影，灑向杉林和小鎮……這些瞬間的魔力，其實比一群漫天飛的超人要強。因為現實中是沒有超能力的，我們都知道；但生活中確實藏著某種龐大的主題，仿佛看不見的魔法一般，支撐著我們所有的幻想、回憶和夢境。
很難奢求一部傑作能被隨意復刻，也許就像Max的能力一樣，她可以停住雨滴、逆轉時間，但不能達成一個完美的結局。
我們確實很難奢求獲得全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