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法到底算不算抄襲？賠了率土5000萬的三戰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評論：
算，但不全算。
最近，中國遊戲圈最大的事件，無疑是在不久前結束的法院判決中，《三國志·戰略版》被一審結果判定構成著作權侵權，需要在三十日內刪除或修改遊戲內79個侵權內容，並在十日內依法賠償《率土之濱》五千萬元經濟損失費及維權合理開支一案。
圖源：本案件法院一審判決書
這樁賠償費用足足五千萬元的侵權案，是中國遊戲行業歷史以來最高的賠償金之一，也可能會是遊戲行業對著作權侵權案件判罰的里程碑——當然，作為兩家公司的商業行為，這個案子對很多的普通玩家來說，也許並不算什麼大事。
那麼，為什麼我們要和你聊這件事呢？
原因很簡單，這場關於「是否構成著作權侵權」還熱乎的案例，可能是聊聊「玩法抄襲到底算不算抄襲」的最佳範例。
首先，在正式開始聊核心內容前，我們先得從法律的角度先知曉兩個關於原告《率土之濱》的前提，一是「《率土之濱》是否構成作品以及構成何種類型作品」，二是「《率土之濱》遊戲著作權人是不是網易雷火公司」。
在法律層面，這兩個前提可能需要在法庭上出示一些長篇累牘的分析，但在玩家層面，這兩點確實過於好理解了。所以，我們簡單地提一提就此略過，把目光聚焦到重頭戲——一審判決是如何確定《三國志·戰略版》抄襲了《率土之濱》的？
圖源：本案件法院一審判決書
眾所周知，在電子遊戲界關於「抄襲與否」的討論，就像關於「倒閉和變質」的討論，幾乎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引起玩家們的關注。而這一次，法院給了個明確的判斷標準，那本近兩百頁的民事判決書中，法院結論幾乎可以用兩個句子簡單地解釋，前一句是玩家群體都知道的那句「玩法抄襲不算抄襲」，而後一句知道的人可能就少了些「抄襲具有耦合性關係的整體玩法系統就是抄襲」。
當然，對我們玩家來說，要理解這個足夠書面的「具有耦合性關係的整體玩法系統」，確實多少有點難度。但先別擔心，當複雜的書面用語轉換為足夠具體的案例，理解難度當然就不存在了。
而「整體玩法系統」和「基礎玩法」的區分，也正是理解「是否構成玩法抄襲」的重中之重。
圖源：根據本案件法院一審判決書總結
我們直接以《薩爾達傳說：曠野之息》的設計舉例，在「野炊」中，玩家可以使用希卡之石的特殊能力，和周圍的物體發生各式各樣的互動，包括但不限於使用炸彈、搬運物體、時間停止、凍結水面等各式各樣的方式。那麼經典的問題來了，如果其他遊戲中也有這樣玩家與環境互動的方式，是不是都屬於「抄襲」？
我們都知道，肯定不能這麼算。不然真按時間簡單地槓，「野炊」不就是抄襲了《炸彈人》和《推箱子》等一系列遊戲的「縫合怪」嗎？
那麼，現在是時候理解具有「獨創性表達」的「整體玩法系統」了。
以「野炊」里的神廟解密內容舉例，我們假設有一座神廟，在排除掉通過「風彈」逃課的遊戲方式後，玩家可以根據遊戲推薦的方式使用此前提到的那些功能，並且通過這些功能解開複數的謎題，最終拿到「試煉之證」用以提升自己角色的血槽或精力槽上限。
到這裡為止，我們提到的使用「系統推薦的解謎方式」，很大概率就是利用各種基礎玩法，例如用火箭點燃草堆使某物掉落，用「磁鐵」移動巨大物品，或是用「結冰」支撐起平台，由於「野炊」的可能性太多以至於完全無法列舉，所以只聊這幾個最基礎的互動方式，不聊「派生」的種種可能性。
那麼，如果有一款遊戲，能夠提供使用炸彈、搬運物體、時間停止和凍結水面等各式各樣的功能，我們不能說它抄襲了《薩爾達傳說：荒野之息》。
如果這款遊戲裡存在隱藏在各種場景的謎題，我們也還是依然不能說它抄襲了《薩爾達傳說：荒野之息》。
但如果，這款遊戲裡解謎的方式和「野炊」里的系統推薦方式幾乎一樣，只是在某些概念上進行了替換，例如將需要一根火箭改成需要三根火箭，或者是乾脆不用火箭轉而使用冰箭，方式從「點燃某物，使XX移動」平替成「凍結水面生成冰柱，使XX移動」——那麼，我們能說它抄襲了《薩爾達傳說：荒野之息》嗎？
能，而且法律也認可這樣的觀點。「基礎玩法」不構成抄襲，但被確認為「獨創性表達」的「整體玩法系統」，是可以確認被抄襲的部分。
在這場本場案件中，恰恰發生了類似的事。
圖源：本案件法院一審判決書
繼續聊個眾所周知的前提，《三國志·戰略版》和《率土之濱》同屬於移動端模擬戰略類SLG類作品，這點大家當然都不會質疑。
那麼，模擬戰略類SLG類型遊戲的基礎規則，就像我們此前提到的「丟炸彈」「推箱子」一樣，書面說法是「實現在特定時空下，通過玩家的一系列決策與戰鬥達成主線歷史使命這一遊戲目標，需要進行土地、資源、武將及屬性、賽季任務等規則的基礎設計」，通俗點說就是「招兵買馬，比對手塗下更多色塊」，這部分玩法普遍屬於基礎遊戲規則，並不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
圖源：本案件法院一審判決書
但關於如何「招兵買馬」，又如何「完成遊戲目標」的「獨創性表達」，就是構成侵權與否的重中之重。
首先，在「主線歷史」這個組成階段性玩法的重要部分，《三國志·戰略版》確實和《率土之濱》有些過於相似了。雖然我們可以說「歷史素材原本就是相同」，但連開啟條件都是「全服玩家占領XX塊地塊」，確實有些說不太過去。這方面，《率土之濱》里的要求是80000格，而《三國志·戰略版》是100000格這樣的區別，顯然並不能證明「沒抄」。
圖源：《率土之濱》
顯然，「大事件」本身可以視作為「基礎玩法」的一部分，但細分到根據不同的「大事件」，讓伺服器進入到不同的階段，就屬於「整合玩法系統」的一掛。而這部分內容，則在法律上被視為「獨創性表達」，是「可以被抄襲」的部分。
圖源：《三國志·戰略版》
其次，在隨著歷史事件開啟的特殊陣營玩法這部分，《三國志·戰略版》和《率土之濱》也確實有些重合度過高。《率土之濱》城池的主要策略選項是「堅守、遷城、重振」，《三國志·戰略版》也幾乎是等比例復刻的「遷城、閉城、再起」，唯一的不同就是順序掉了個個兒。
圖源：《率土之濱》
二者相同的特殊玩法，《率土之濱》稱為「流浪軍」，《三國志·戰略版》則稱為「俠客軍」。前者與後者雖然叫法不同，但後者的玩法只是在前者基礎上，來了點不算核心改動的微調，本質上並不具備「決定性作用」。
圖源：《三國志·戰略版》
最後，在核心養成內容的「戰法」階段，從一審判決書的觀點出發，身為後來者的《三國志·戰略版》確實和《率土之濱》相似度過高。無論是武將技能的裝配槽位上限，獲取武將技能的拆解方式，甚至是武將技能的細分類型，有些完全沒有區別，有些則只有細微上的區別。
圖源：《率土之濱》
我們可以說給「為武將搭配技能」是一種基礎玩法，不存在「獨創性表達」，但將「N個相同武將的技能拆解出來，裝配在其他武將身上，完成單個武將的整體養成」……這顯然就踩到了某條紅線。
圖源：《三國志·戰略版》
像上文這樣的例子，在判決書中出現了非常多。我們簡單給大家總結了一下，就不一一贅述了。
圖源：根據本案件法院一審判決書制表
在這次的訴訟中，《率土之濱》官方申請了足足121項的侵權內容，其中有些確鑿無疑，有些則留有餘地。法院最終在121項申請中確認支持79項侵權內容，雖然《率土之濱》有42項申請未通過，但已經通過一審判定侵權，需要《三國志·戰略版》在一個月時間內進行刪除或修改的部分，已經足以讓《三國志·戰略版》變成一個「全新」的作品。
圖源：本案件法院一審判決書
在我們玩家的視野中，電子遊戲是多樣化的，每一種基礎玩法都能夠衍生出海量的「獨創性表達」。《薩爾達傳說：荒野之息》里幾乎所有內容，都可以在不同類型的作品中找到鏡像，但將那些所有的「基礎玩法」合理地整合到一起，設計成一整套用「唯一」特指的遊戲系統？
顯然，這是只有《薩爾達傳說：荒野之息》和續作《薩爾達傳說：王國之淚》做到的事。那麼，任天堂會去狀告《創世理想鄉》的開發團隊嗎？可能性真不大，兩者並不在同張桌子上，後者也並沒有做到復刻「野炊」的「獨創性表達」。
圖源：根據本案件法院一審判決書制表
但放在移動端模擬戰略類SLG作品中，還都在國區運營？這裡畢竟只有一張桌子，後來者《三國志·戰略版》和老前輩《率土之濱》的關係，並不是「學習」兩個字就能撇個乾淨，那涉及到了電子遊戲產業最為關鍵的「獨創性表達」。
圖源：本案件法院一審判決書
作為中國遊戲行業的從業者，高達五千萬平史高的賠償金不說，這次判罰中的79項修改幾乎是動搖了整個《三國志·戰略版》的底層玩法。
圖源：本案件法院一審判決書
而假如我們跳出這場新鮮的範例，從整個中國遊戲行業的角度，去思考一些對未來的影響，這次的判決顯然能夠優化玩家口口相傳的「玩法抄襲不算抄襲」——雖然「玩法」是基礎，但「系統」才是更為關鍵的「獨創」。
目前，作為被告的《三國志·戰略版》官方並不滿足法院的一審判決結果，選擇提起上訴。這張擺在法院裡的沙場，也許還沒到結束的時候。但無論如何，就像去年年底《Minecraft》起訴《迷你世界》最終勝訴的那場判決一樣，中國遊戲行業必將伴隨著類似的一場又一場的判決，變得更加規範。
畢竟，作為一名玩家，誰也不想玩到一款又一款的「換皮遊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