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僅僅聚焦於一段極微觀人際關係的狗糧作品似乎越來越多。你看比如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標題上就帶著「XX同學」的玩意,像高木同學,久保同學,古見同學,阿波連同學,長瀞同學,安城同學……

(安城同學相對知名度比其他
幾位低一點,宣傳一下)
這些作品的標題,大多都是簡單的兩段式:用一個標誌性的行為或形容詞,來概述XX同學的人格特點,簡潔明了。比如,擅長捉弄的高木,測不準的阿波連,有障礙交流的古見,愛欺負人的長瀞等等……
那麼,今天我們要說的《我心裡危險的東西》,如果要學她們改成「XX同學」格式的標題的話,我覺得結果會是——
《人型母豬山田同學》

別別別急,這不是我罵的啊。所謂「人型母豬」這個詞,是官方自己說的。
在作品最初的簡介中,男主角對女主角的印象,就是「除了吃的根本什麼都沒在想,簡直是個腦袋空空的人型母豬」。一個初中男生,評價同班班花居然用上如此粗鄙惡語,攻擊性比不少嘴臭貼吧老哥都在行。
(國內版本挺多都把簡介的這句話給和諧掉了)
所謂「我心中危險的東西」是「僕の心のヤバイやつ」的意譯,其中「ヤバイやつ(牙白睚眥)」有不少意思,比如《我內心的糟糕念頭》《我心中的野獸》等等。然而,無論哪個標題都透露著一股猥瑣味。
你可能會以為這是一部以描述青春期男主角內心對女主角的性幻想旺盛勃發為主軸的擦邊故事,我當初也一樣。就像這句「人型母豬」,不是主角內心太糟糕,還真罵不出來。

(而畫出大堆初中男生性幻想黃段子的本作作者桜井のりお,是一位雙馬尾美少女漫畫家。早在2003年,她就在作品《子供學級》有大堆黃段子前科了。)
(另外,她的推特號就叫「可愛的豬」,
也許對她而言雌豚是一個很可愛的詞彙)
不過實際上,在真看過動畫後,我震撼不止。
我坐立難安茶飯不思廢寢忘食連夜通宵跑去讀完了原作一百多話漫畫。緊接著,某種不可名狀的情緒來了。悵然若失,腦袋嗡嗡,渾身汗蒸,身心飄然,像磕了一樣。為了緩解,我又急忙去各種顏色APP上狠狠搜索了好幾本本作的NTR本子狠狠品鑑,才終於讓心情緩了過來,不至於被純愛泥淖毒害到理智蒸發,不可自拔。

(救我一命的全年齡NTR本《五年後成年禮,與成為母親的山田再會》,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不要看。)
我本認為,看過這麼多東西的一個五大三粗的大齡臭宅應該早就對這些青澀初中生談戀愛的故事免疫了。但如今,我狠狠敗在了《我心裡危險的東西》上。
因為,本作帶給人對美好戀愛的感觸和以往所有同學繫戀愛都不一樣,是極具侵略性的。《我危》用其他作品中難得一見的海量細節演繹和情商交互,讓本該看點寡淡的「初中生談戀愛」一事變得跌宕起伏又溫暖人心。在眼神與小心思的交匯中,角色們的心理都顯得真實而靈動,而非那些帶著可愛日式腔調的演出來的工業廢萌戀愛。《我危》,是真情實感盡數流露又潤物細無聲悄然感染讀者認知的成癮性狗糧,效力巨大。

也許感情細膩,真的是女性作者的天賦。

(你要知道,一部未完結的狗糧動畫,能在bangumi拿到7.5分是個什麼概念,現在仍在攀升)
我不負責任地基本欽定了這部作品在狗糧番中不可爭議的T0地位。在它面前,所有的XX同學XX君都顯得無比寡淡,所有酸酸甜甜胃痛的戀愛作品都喪失了神采,就是如此踩百捧一。在同類作品的框架下,《我危》已經具備了降維打擊的實力。

好了,吹了這麼多逼話,沒看過的讀者當然得問了:這到底是一部什麼樣的作品?人型母豬到底什麼意思?
故事本身框架非常俗套,就是一個「中二病男生暗戀高不可攀班花」的故事。如同簡介所說,滿腦子陰暗中二思想的初中生男主角市川京太郎也和所有人一樣憧憬著學校階級頂端的山田杏奈同學。山田杏奈雖然僅初二,身高就已一米七二,兼職雜誌讀者模特,還經常上電視節目,是全校男生的「夢中女神」,也是不折不扣的「另一個世界的人」,
比起她,男主角就只不過是個不合群、陰暗、性格內向扭曲還故意用劉海遮住隻眼的矮仔中二初中男生。

這樣男女倆極端的角色配置,和近年來各種XX同學系作品幾乎一致,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接下來該不會又是高種姓女主無腦倒貼廢物主角的吃桃故事吧」。
但本作並非倒貼。雖然《我危》總體題材屬於當今市場上略顯泛濫的「戀愛狗糧」,但它與各種讓人感覺吃桃溜大了的夢裡才有的「虛擬戀愛」不同,主打的居然是「寫實系」。
什麼叫「虛擬戀愛」?我的理解,就是你一眼能看出來在真實世界幾乎不大可能發生的、戲劇性安排太過強烈的戀愛故事架構。例如《戀上換裝娃娃》,真的有班級頂尖辣妹玩R18黃油還和你一起cosplay?再比如說《輝夜大小姐》,真有富哥富姐談戀愛天天頭腦戰?或者說《古見同學》,真有這麼一位大隻美少女社恐到靠你來交100個朋友?還有《中二也要談戀愛》,真的有個崇拜黑炎龍的美少女天天纏著你……說著說著又要哭出來了。

(我:右一)
總之,這一類虛擬屬性顯然濃度過高的「吃桃」類作品,就是「虛擬戀愛」。它們多多少少會沾一個形似倒貼的動機,例如男女主在故事開始前(讀者還沒參與進來時)就已互抱情愫,或者因為一些我們無法理解的超無所謂理由導致女主愛上了男主(比如「呵,有趣的男/女人」)等等橋段。我們當然自知其假,也承認它們就相當於科幻作品,所以是在接受了作品的角色虛構屬性後才放平心態去欣賞它們的。

相較於這類市場上略顯泛濫的純粹「虛擬戀愛」作品,《我心裡危險的東西》則採用了一種形似《月色真美》或《Just Because!》的少見寫實邏輯,去演繹了一場「虛擬戀愛」的前因後果。是的,這是一個用寫實的技法講虛擬戀愛的神奇作品。
這也是本作最難得可貴也最核心的優點之一:我們不是簡單地站在男主角視角逐漸認知女主角山田的魅力——而是隨著故事展開,你居然會和女主角山田一起,從0到1喜歡上這個陰暗、自閉、沉悶的男主市川京太郎。這種感情是雙向的。你會自然而然並感同身受地理解,為什麼一個學校婆羅門女神,一個一米七二的校花,會不可救藥地愛上一個一米五的陰暗小宅男。

(貼吧和同人里有一大堆都是覺得男主比女主更棒的,甚至有絕大部分本作本子都是女主用〇淦男主)
這種能讓人徹底信服角色所有動機的寫實技法,就是本作能夠對其他作品產生降維打擊差距的魅力來源。我們一個一個來看。
首先是角色塑造技法的真實。比如絕大多數作品都喜歡去強調一個角色的反差,來把逼格太高的女角色「拉下神壇」,增強親近感和滿足窺私慾。像戀上換裝娃娃這現充辣妹居然會喜歡拔作,亦或是冷靜高雅的古見同學其實不善言辭等。但顯然,這些反差都是經過二次元濾鏡美化過的誇張化表達。
但在《我危》中,無論男女主角都有並非被二次元濾鏡美化過的現實缺陷。這種缺陷可以分為生理上和心理上的。



女主角山田杏奈被男主內心稱呼為「腦袋空空的人型母豬」不是沒道理的。儘管山田表面上是一位平易近人的高…低嶺之花,但男主角偶然發現她在禁止飲食的圖書室里大大咧咧亂吃亂喝的邋遢模樣之後,才逐漸明白她並沒有那麼陽春白雪,只是個似乎什麼都沒在想的純吃貨罷了——從而對她產生了微妙的好感。
但要強調的是,她的吃貨並不是一個特別「萌」或者「二次元」那類的誇張化角色特徵。她並不是像哪家大胃王一樣隨隨便便吃個三十碗拉麵,這裡所謂的吃貨並不是「萌屬性」的吃貨,也不是對美食有著拘泥研究的美食家,她單純就只是貪吃罷了。她口袋裡全是零食糖果垃圾,看的漫畫書里都還留著不知道幾天前吃的零食殘渣,真的是骯髒又邋遢的那種「吃貨」。


到了後面,山田還會向觀眾展現出她的大量噴血。
在體育課,山田不小心被籃球直接砸中面門,出血量巨大。


(動畫中減小了出血描繪,漫畫中出血量更可怕)
這種直白且暴力地讓美少女破相的描繪方式,在日常戀愛番這個品類里非常少見,但卻是非常有效的能降低女主角的「神化光環」的方法。她也是和我們一樣流淌著鮮血的普通人、這個世界也是一個鼻樑骨被籃球砸到會大出血的世界。

(也是在這一刻,市川意識到了自己
喜歡山田,雖然畫面猥瑣了點)
我印象比較深刻的鼻青臉腫美少女不多,近期似乎有印象的就麻枝准夏洛特里的女主角,以及碧藍檔案中的mika和toki。


(有時候,偏寫實的破相和流血劇情,是一種迅速扯下「神化光芒」的有效手段,魅力大增)
同樣,我們還會從山田身上明白二次元美少女並非都是香香的。
一次偶然機會有幸得到了女主運動服的男主角在悶頭爆聞後,只有一個感想:
「這不就是普通的汗臭味嗎……」

(女孩子的味道不應該更香一點嗎?
山田這不就普通的汗臭味啊?)
不僅如此,在被稱為神回的第10集中,我們還會看到擔心男主嫌棄自己手汗黏膩而緊張的女主角小心思。


(手汗!)
諸如此類。在生理上,汗臭、手汗、吃貨、流血等等種種不會在日常狗糧作品中使用的、過分打破二次元幻想的寫實描繪,都被用在了女主角身上。在美好的二次元里,一個占了眾多寫實醜陋標籤的角色被用上「母豬」這樣的形容詞,用異次元的標準和抽象化的思維來看,也許不算過分。
最終,作品呈現給我們的山田杏奈外在形象,其實並非一個如同作品開頭高嶺之花那般完美的萌系美少女,而是一個帶著無數缺憾和惱人之處的、有著自己自卑心思的、無比真實的女孩。

而心理上的描繪則更加細膩。本作男女主的心理描繪幾乎全靠雙人的小互動來實現。而這些心理描繪的部分所展現的,就是男主角市川京太郎的魅力了。
男主市川京太郎是一個自卑且內向的不合群中二病。當然,他的「中二病」和女主角的「吃貨」屬性一樣,並非我們熟知的那種二次元屬性,而是一種來由更近乎寫實的性格因素。他曾一直妄想著「殺害」山田這個「漂亮的壞女人」,就和初中時你也喜歡看七宗罪那些獵奇殺人案故事並深受影響一樣,這就是「我內心危險的東西」。

但骨子裡,他是一個善良有趣且同理心極強的細膩男生。他幾乎大多數時候都能看穿「完美版山田」內心的柔弱之處,並設身處地為她感到悲傷,而且——付諸行動。
例如在一場暴雨中,山田要去工作卻不小心把買的東西漏在了男主的單車籃里。男主本來沒有想太多,但發現袋子裡居然裝著衛生巾後,又想到山田接下來得工作,馬上冒著暴雨騎車追上了山田,並用高情商的方式把袋子還給了她。



但是對初中生來說,「衛生巾」當然是一個不太好開口的詞彙。男主不太想被山田知道自己偷看了塑膠袋內容,又擔心自己並不太了解的生理會不會對山田造成影響,這股不顧一切先沖再說的精神,可愛極了。
山田也瞬間意會,並告訴男主角這不是生理用的,而是幫媽媽買的。這種無法用文字描述的高情商交互,沒有害羞、變態之類咋呼的不講理罵街,純粹是為了他人著想而散發的善意。你看一眼比我講得通透多了,每一句台詞和眼神都是情商和權衡。



(我是女主,我也淪陷了)
在眾人都討論山田要出演電影而誇誇夸的時候,她卻似乎悶悶不樂。只有男主角注意到了,沒有一個人問山田演的是什麼角色。


當女主角傷心流淚卻找不到紙巾時,京太郎雖然想給她遞紙巾,卻又害怕這樣的關注顯得刻意又噁心,於是決定——把圖書室所有座位全都擺上了紙巾,力求淡化自己的「意圖」,讓對方不要產生顧慮。



市川暖男的魅力幾乎體現在方方面面。再說一遍,要我是山田,我直接滑了。
對於女主角山田而言,她一直希望能夠成為一個「有趣」的人。不是靠容貌和身材成為大家的談資,而是希望通過自己的「有趣」來吸引他人。
但她已經無力扭曲被刻畫在身的高嶺成見,擺脫自己軀殼的束縛。就連她最親密的朋友,大多時候也被這股外在的成見給影響了。
而在她眼中,市川京太郎就是自己所夢想的「有趣」的集合體。越是了解他,越是被他吸引。





(為了幫被搭訕學長糾纏的山田解圍,
市川把單車拋了出去,第一集的情緒高潮)
他多次為自己解圍,不按套路出牌,又總是能看穿自己內心所需,身板小小卻值得依靠。

當然,同時她也明白,要攻陷這樣的男生,自己必須主動且強勢出擊。

而整個故事的流程,基本就是發生在他們身上那些戀愛新人在互相挖掘心意時若離若即的摸索。這些摸索一般都能夠馬上得到反饋,而不是著急半天才換來一個解釋,節奏非常簡潔輕快。

而動畫的演出力也是本作強悍最大的功臣之一。
本作採用牛尾憲輔配樂。牛尾憲輔是一位擅長用碎片旋律來刻畫氣氛,並在劇情關鍵節點凸顯強烈存在感的、以簡明風格為主的後現代電子樂配樂師。若你看過《桌球》《惡魔人》或《電鋸人》,乃至《聲之形》,那你一定非常熟悉他極具個人風格的配樂創作習慣。
實際上,同為青春類動畫,牛尾憲輔在聲之形中的表現和本作中的表現風格差別很大,但本片的配樂風格反而與《這個美術部大有問題》中吟(吟也負責過腦殘大作《Pop子與pipi美》的配樂)的配樂思路很類似。

兩部作品都採用輕柔零星的低存在氣泡干音色做主軸,塑造仿佛瘙癢一般讓人略微臉紅尷尬又舒適的氣氛渲染。在堪稱《我危》最精華的「KARTE插入演出」出現時,牛尾才加大旋律的存在感,這旋律甚至要覆蓋到動畫的環境音,是一種兩人曖昧情緒和氣氛的具象化寫照。



(本作最具特色的演出方式,標題的片尾神插入)
在牛尾所塑造音樂和氣氛和強大的演出力逼格之下,病歷KARTE和標題恰到好處的插入方式給一整集一個極為浪漫又完美的作結,直接把曖昧和感性的氣氛拉滿,讓人沉浸在那股沉默又舒適的震撼中。美術部也是類似,在仿佛要倒計時的慢動作特寫時刻,用futurebass風格的電音音色去刻意放大那股尷尬和曖昧的氣氛。
氣氛,就是本作的武器。

實際上,這動畫每一集都有貼吧老哥針對所有細節的復盤。這又不是什麼資訊量巨大的伏筆動畫,一個狗糧都能有這待遇,屬實能說明本作的小動作有多豐富。

(能成功是有跡可循的)
總結,《我心裡危險的東西》塑造了一對極其有真實感的小情侶,並以近乎入木三分又內斂的情緒細節和小互動狠狠加強兩人戀愛的畫面感,還用了非常恰到好處讓心靈遭受洗滌一般的karte標題演出渲染了飄飄然的曖昧氣氛。乍看之下似乎是小孩開大車的低俗搭配,實際上則是兩人互幫互助的心靈成長故事。

看其他狗糧我從未萌生過這種如此被純愛之毒震撼腦髓的痛苦,必須靠看NTR本來給自己刪幾巴掌回歸現實。他們那麼好都是假的,都是主人的任務。如果不這麼想,我仿佛又變成了十五年前那個春心萌動情竇半開的自己。

不得不看NTR來緩一下——我想,這也許就是對一部狗糧的最高評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