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左右,「SCP基金會」這個名字頭一回出現在了主流媒體的新聞報道中,當時北京市文化市場綜合執法總隊將其定義為「兒童邪典」,並在不久後展開了專項整治清理。
自那以後,SCP基金會淡出了主流視野,各大影片平台主動隱藏了相關詞彙的直接檢索,網友們創作的那些想像力十足的優秀作品也都淪為一組組被刪除的數據,消失在賽博世界之中。
直到最近,SCP基金會在國內的命運終於迎來了轉機。2023年9月,審核逐漸放寬的B站解除了對SCP基金會的限制,不少內容創作者相繼放出了他們積攢已久的「存貨」,而許久未能閱讀這些短篇科幻恐怖小說的觀眾們普遍都會刷上一句:「起猛了,居然在首頁看到SCP了。」
單從影片播放量來看,SCP基金會在國內頗有煥發第二春的味道,只不過,一個比較反直覺的現象是,在過去的兩年半里,SCP基金會並未徹底歇火,反倒是以一種另類的姿態活躍至今——在某些熱衷於「電子鬥蛐蛐」的網路社區里,SCP基金會褪下了詭異怪談的外殼,披上了中國本土化改造的面紗,逐漸演變為司掌宇宙萬物的萬法之源,參與到了一場場神仙大戰般的跨界鬥獸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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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誕生十餘年的網路怪談文學,SCP基金會能發展到今天的規模,很大程度上歸功於其「多人協力」「接力文學」的本質,全世界網友以相似的故事風格與行文邏輯共同撰寫「世界上可能存在的異樣之物」,並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過程中感受嚴謹、荒誕,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談的魅力。
第一篇SCP文學創作就能很好地解釋網友們對SCP如此熱衷的原因。2007年,一位ID為「Moto42」的網友在4chan論壇發布了一篇帖子,他以一本正經的記錄報告的形式描述了一隻神秘莫測且極度危險的不明生物,短短數百字就將一個等級森嚴的秘密組織呈現在讀者眼前。
在SCP-173被創作出來之後,世界各地湧現出了大批對這類風格獨特的怪談文學深感興趣的網友。原則上來說,SCP的精髓在於精彩有趣生動形象的文字描述,網友們腦洞大開的想像力與不可言說不可知物所帶來的驚悚感相互碰撞,所有天馬行空的幻想都能在這個虛擬世界之中得到實現,而開放和諧的社區氣氛也造就了SCP基金會種類繁多的多樣性。
目前光是國人創作的SCP就多達數千篇
但也正是這份人人皆可參與創作的自由度,讓SCP基金會在國內走出了一條有些另類的道路。
根據SCP基金會中文分部官網收錄的數據來看,目前SCP的世界觀之中形成了一套深邃龐大難以一窺全貌的神學體系,你能從中看到諸如「敘事層」、「超形上學」之類的意義不明的名詞堆疊,與大家印象里那些短小精悍的恐怖故事相去甚遠。
以基金會名氣最大、影響最深遠的「深紅之王」為例,按照官方百科給出的定義,深紅之王源於SCP-2317和SCP-231,它不是一位神,它是一種理念,異常旋動的造物,與七這個數字息息相關。它來自於無數時代,遍布著全部多元宇宙,它是前文明的復仇、時代夾層之間的張力、野蠻對於現代性的憎恨,被大眾認為是深紅之王的實體便會被烙印上它的痕跡……
看不懂是嗎?看不懂就對了。SCP神學世界觀里遍布著這類不明覺厲,有點中二氣質的設定,似乎每位擁有「至高神性」的SCP都能毀天滅地跨越時空,就好像摧毀一顆星球跟呼吸一樣輕鬆,重寫宇宙規律也不過只是家常便飯,他們的力量已然超越了人類的認知範圍,起碼是多元宇宙起步的級別。
當然了,雖然乍一看好像不明覺厲,但實際上裡頭也有著不少負責搞笑的諧星角色。比方說在SCP神學世界觀里有個叫「飛天義大利麵神」的傢伙,將昊天視為杯底,用原初之火烹飪出了一切,諸神與生命也在麵條的至高力量下創生,這位神明的教義好像是「信或不信,煮不在乎,RAmen」,怎麼說呢,就還挺幽默的。
SCP神學世界觀有種泛靈論的感覺,人人皆可是神
要說這樣的寫法不該存在倒也不至於,SCP基金會本就屬於網友共創內容,而這裡的文章創作通常也都強調「一無二隨」(一設沒有,二設隨意)的原則,隨心所欲的創作氣氛的確激活了不少網友負責創作的腦細胞,只不過「隨意」、「隨性」等詞彙主導的文章往往也伴隨著諸多爭議,畢竟創作方向的觀念之爭是SCP社區永遠的話題。
SCP基金會中文分部夏季精品文章的標題就挺抽象的
過於膨脹的戰力體系一旦被構建,就很難再回到從前,對於一般通過路人網友來說,隨著這套神學世界觀的普及,大家的心中只會多出這樣的疑惑:自己幾年前喜歡看的那個SCP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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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2023年這個時間節點來看,我們很難說究竟是誰率先將SCP基金會的內容擴展成了神仙打架。可信度較高的一類猜測是,「至高神性」一詞最早出現於基金會大遊戲的桌遊設定,而後在SCP基金會中文分部的「沙盒站」,部分網友自發構建了一個神乎其神的「神學世界觀」,在接下來的幾年裡不斷發酵,並最終成長為所謂的「官方設定」。
「沙盒站」是SCP基金會中文分部的一個分區,可以簡單理解為大型公共草稿區,不熟悉SCP創作的新手朋友能在這裡盡情創作,待到對自己的筆力有了足夠自信之後再考慮去主要站點分享自己編寫的故事。蝸居於沙盒區的神學體系就是典型的自娛自樂草稿文,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神學沙盒已經得到了轉正的機會,被搬進了SCP基金會中文分部官網,算是蓋上了「官方認證」的印章。
按照絕對數量來看,神學沙盒的存在感本不該如此之高,如今正式收錄的各路神明大概有幾百個,要知道SCP在全球網友十數年的耕耘過程中誕生了成千上萬隻,幾百個雖不算少,但也肯定不至於太多。
然而事實卻是,神學沙盒中的這幾百位神明已經有些喧賓奪主,仿佛不了解至高神性就等同於不了解SCP。打開國內SCP的相關社區,你隨時都能找到抱怨神學沙盒以及至高神性的帖子,似乎SCP粉絲和熱衷於研究神學沙盒的網友完全屬於兩路人——正如前文提到的一樣,SCP基金會目前身陷電子鬥蛐蛐的怪圈。
這裡要引入一個較為特殊的群體,在當今網際網路社區里,有著這麼一群對戰鬥力異常執著的網友,他們閱片無數,對各種文娛作品裡出現的角色了如指掌,對各種大場面的表現力爛熟於心,他們有著一套邏輯清晰條理明確的跨界戰力對比體系,他們也會為自己貼上「戰力痴」的標籤。
百度貼吧「汪峰在吧」就是很典型的戰力痴聚集地
不過眾所都周知,市面上絕大多數文娛作品在戰鬥力這方面都會嚴格把關,儘量避免出現路邊的野狗都能咬死主角團的滑稽橋段,這也使得較為極端的戰力痴往往只能翻來覆去地閱覽少數幾部作品,畢竟見識過各種宇宙重構、律法重塑的他們早就對被重力束縛的人類在地球上的小打小鬧感到膩味了。
去年挺火的梗「無所謂,我會出手」就是戰力痴造出來的
直到有一天,戰力痴們終於發現了部分SCP愛好者寫著玩的神學體系,就好像打開了新世界大門一樣,戰力痴們頓時茅塞頓開恍然大悟,原來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作品——一方面,SCP在全球範圍內享有知名度,是一個適合長期發展的平台;另一方面,SCP這種沒有官方設定,全憑網友腦補的創作機制,實在是太適合拿來跨界鬥獸了。
於是,在一眾戰力痴的添磚加瓦之後,SCP的神學沙盒就這麼被建立起來了。這其實非常符合沙盒站的宣傳語「千仞高塔,築基於此」,我們不妨來看看戰力痴們是如何撰寫SCP文章的:
好吧,完全看不懂。
跨界論戰發展至今,早已不是單純的數值對比,頂級戰力需要用各類抽象的數理哲學進行定義,考慮到本文的主旨不在於討論疊盒比量級,因此詳細內容我們不會深究,對這方面感興趣的朋友也不建議去貼吧之類的地方深造,還是直接找本《數理哲學導論》比較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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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電子鬥蛐蛐怪圈的,從來都不只是SCP基金會一家。
後室(The Back Rooms)是2019年誕生於4chan論壇的怪談文學,當時一位匿名用戶發帖求網友們展示「令人不安的圖片」,而該帖下第一張被上傳的圖片,只是一張昏暗色調的室內照片。這時候,一位路過的網友對這幅看似平平無奇的照片做出了第一段關於「後室」的描述——「如果你一不小心從現實世界裡切出,你將進入後室」。
在那之後,後室這一概念如同SCP基金會一般被廣大怪談愛好者擴寫填充,據說後室最早劃分了9大層,每一層都有獨特的規則甚至是非人生物出沒,每深入一層都會變得愈發詭異。只不過隨著網友們後續的添油加醋,「9」這個數字已經被拓寬到了數千,至於如今的後室到底有多少層,誰知道呢。
從結果來看,網友們所打造的神秘莫測且又極度危險的後室同樣被戰力痴們拉去當成了戰力單位,大概類似於「你說這個角色很強?去後室待幾天看能不能活下來就知道有多強了」之類的邏輯。
後室的世界觀從來沒有正統官方設定,閒得沒事幹的網友們自然會想盡辦法不斷拔高后室的上限。就像種下的種子會生根發芽一樣,後室這顆種子在埋進土裡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它不斷生長的結局,只是目前看來,這棵樹的分枝好像有些太多了。
SCP基金會同樣如此。在國外比較流行的論戰網站VS Battles里,各種神學沙盒產物嚴重擠占了其他角色的生存空間,以至於該網站的管理員開始嚴肅思考到底要不要對SCP基金會的內容進行一定程度的限制,因為它們實在是太不講理了。
該網站T0戰力的角色有一大半都屬於SCP
而到了國內,原本難以言說的SCP收容物被冠以「虛皇」「七重毀滅者」這類中二感滿滿的稱號,再配上幾張大氣磅礴的巨物圖片,還真就能唬住一部分路人,再加上SCP基金會愛好者本就有不少未成年人,起碼在傳播層面上,各類怪力亂神的SCP顯然要比原教旨主義SCP更加吸引人。
戰力痴們把SCP基金會當成了絕佳的創作平台,直接導致一般通過路人網友對SCP的刻板印象進一步加深,只剩少數SCP愛好者知道SCP壓根沒有偏離軌道,所謂的神學沙盒從來都只是小眾群體的小眾狂歡。
只可惜,SCP的情報在國內被封鎖了整整兩年半,這段時間普通網友沒有太多了解SCP基金會的途徑,戰力痴們的論戰環節似乎成了為數不多的傳播渠道,或者換個大家更容易理解的說法——資訊繭房。
圍繞著SCP創作的短篇小怪談向來以妙趣橫生的故事性聞名,而失去了故事性的SCP還能否被稱之為SCP誰也不好說,至少大量SCP愛好者都不怎麼待見這種新時代的SCP文學創作,每次看到那幾個特定的詞彙都會心生厭惡,感受到不可避免的「劣幣驅逐良幣」。
當然,再怎麼說,屬於SCP的至暗時刻也已經結束,熬過了低谷,往後的日子都是上坡路,至於那些大號的蛐蛐和它們背後的主人到底該不該被「控制」「收容」以及「保護」,就留給專業的SCP研究人員來判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