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通關了一款叫《A.I.L.A》的恐怖遊戲。說是恐怖遊戲，但上手後我總有種「看樂子」的心態，因為遊戲裡主角的工作是遊戲測試員，用我們更熟知的叫法是，苦逼的QA崗。
別誤會，我對QA工作一向懷有敬意，沒他們的努力就沒有穩定能玩的產品。但架不住有些朋友對這工作多少有點誤解：
「工作就是提前玩遊戲，難道不好嗎？」
答案是真不一定，有些遊戲上線前補丁沒打完，結果或許是優化不足，也可能是難度超綱，看上去是玩其實更像是一頓折騰。《A.I.L.A》的主人公就是要測試一個尚不完善的「AI遊戲」，我當時就忍不住想，不會遊戲的故事要講這工作把主角玩出什麼心理創傷吧？
AI形象有點恐怖谷式的驚悚
結果還真讓我大致猜對了。
用VR去玩人工智慧為你現場設計的遊戲，這個主題本身很有創意，製作組藉此把《A.I.L.A》做成了「五合一」的恐怖遊戲。
例如遊戲第一幕是A、B兩個房間，主要玩法是通過一條長廊A、B間走來走去，每次循環再出現一些驚悚元素，是心理恐怖遊戲的常見手法。
那「五合一」是什麼意思？就是你每通關一幕，就會回現實世界休息一會兒，第二天再來上班又是不一樣的關卡，這樣一來一回最後就有五種風格的遊戲。
很早以前的《沉默之丘4：密室》就類似這樣，讓你穿進風格各異的危險世界，結束後再回到安全屋讓你稍微喘口氣。包括安全屋後面會出么蛾子的設定也如出一轍，你越是推進度，安全屋的氛圍也會愈發詭異，危險和安全的分界愈發模糊。
不一樣的是，《A.I.L.A》的安全屋各種意義上都更奢華，有著非常多的建模細節，建模和打光也挺考究，是讓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其實也不僅僅是《A.I.L.A》，在觀感上，恐怖遊戲總能當行業技術疊代的第一批受益人，很多恐怖遊戲雖然做得很粗糙，但在虛幻5引擎和素材庫的加持下，純看畫面效果確實不輸很多3A級遊戲。
《A.I.L.A》很多場景有種豁然開朗的宏大感
不過《A.I.L.A》從第二幕開始，整個遊戲變成了線性探索，還出現了奇形怪狀的外星敵人，剛才的「心理恐懼」又變成了「生存恐懼」。高畫質的好感沒能維持多久，到這《A.I.L.A》的做工粗糙就開始逐漸暴露。
很多恐怖遊戲多少都在面臨這麼個問題，想做出特色不搞廉價跳臉，但是實力有限，最後「生存恐懼」就成了另一種普遍的解決方案，玩家要四處逛地圖找資源，然後偶爾對付突然跳出來的怪。
雖然是外星怪物，但這一章幾乎是在致敬《惡靈古堡7》了
很多廠家用「生存恐怖」來作為宣傳手法，在我看來頗有誤導性，真正的「生存恐怖」里玩家不僅脆弱，能用的資源也很有限，需要針對性思考用在哪。
例如《惡靈古堡2重製版》，前面用木板封住哪一個窗口是有學問的，攻擊更是學問，畢竟殭屍耐打隔段時間還有概率復活，「見一個開槍崩一個」的做法在低難度勉強可行，難度稍微往上拉一些，這麼打就註定活不長。
為什麼要省資源，主要為的是某些環節容錯率能更低，心流上也有「先苦後甜」的節奏——先讓玩家的恐懼、壓力維持在一定水平，每過一段流程再設關鍵節點讓玩家釋放一下。
我現在很懷念最初體驗《逃生》的感覺，那時每找到一塊電池都會長舒一口氣，如今在許多恐怖遊戲裡撿資源，內心基本沒什麼波動，反倒更像單純的拖時間行為。
《A.I.L.A》的關卡設計大概率就沒有考慮這種「戰或逃」的選項，遇到敵人就是必須清理，後面的「釋放點」也很少。
也能潛行暗殺，但整個過程的判定過於詭異，基本用不上
如果真有人是衝著「生存恐懼」來玩這遊戲，那打到第一個BOSS就要感覺上當了。敵人AI本身也不怎麼聰明，你貼身繞著對方轉圈圈，然後按住鼠標左鍵用斧頭之類的一直砍對面就還不了手，沒什麼挑戰性不說，一幕結束後所有資源跟著就沒了，也帶不到下一關——前面節省子彈受的苦，情緒上、推關上都得不到回報。
對「生存恐懼」的執念也拖累了後面的流程，前面提到的「五合一」，其實是主角在現代用斧子和手槍打外星人，在中世紀用長劍和弓弩打殭屍，在航海時代用彎刀和燧發槍打惡靈……變了，但又根本什麼也沒變。
即便是有經驗的大廠，也不敢再執著於「生存恐懼」這個單一命題。
例如過去的卡普空從《惡靈古堡4》到後面的《惡靈古堡6》，針對動作性的開發快趕上大半個《惡魔獵人》，以至於一些老玩家抱怨「卡普空已經忘了本」。包括後面重製的3、4代動作元素明顯增多，所謂的「生存恐怖」基本已經站不住腳，更多成了「帶恐怖元素的動作遊戲」。
當然，評價起來是一回事，真體驗起來則是另一回事。
我個人其實很中意《惡靈古堡6》，主要是伺服器連接很穩定，一起聯機打起來體驗不差，甚至有時過年回家的時候，親戚家的小朋友路過看到我玩，也會過來一起打兩把，當然也不難聽出這遊戲和「嚇人」著實沒什麼關係了。
所謂的「動作恐怖」和「生存恐怖」區別在哪？從個人經驗來看，是遊戲是否為戰鬥行為設定了不可回收的風險成本。
這一條直接影響玩家想不想戰鬥，畢竟如果知道擊殺敵人有回報，玩家動手的時候不能說是毫無顧忌，但基本也沒什麼心理壓力——畢竟花出去的資源大概率馬上能撈回來，況且加上很多廠商對武器、動作的不斷調教，大家本身就挺享受「戰鬥」這個過程。
相比之下，生存恐怖的核心並不在於怪物有多可怕，而是恐懼被前置到了決策階段：要不要打、現在打是不是最優解、會不會透支未來的儲備，這種持續的心理負擔，才構成了生存恐怖真正的壓迫感。
那現在還有比較純粹的「生存恐怖」遊戲嗎？至少在大廠的產品儲備里，確實很難再見到了。
前兩年的《死亡空間重製版》，即便有著極其完善的劇本、頂級的製作水準，最後還是不被資方看好，而且《死亡空間重製版》也不是那種教大家省子彈的遊戲，但依舊沒能擺脫恐怖遊戲普遍的困境。
這個標籤下最有熱度的《惡靈古堡》，如今也已然有點搖擺不定。
《惡靈古堡9》先前公布的時候，大家以為卡普空又要重回7代相對嚴苛的「生存恐懼」，結果這幾天新預告一看，4代那樣的強動作性不僅還在，甚至還有增無減，多少有種卡普空自己也對純恐路線沒底氣的感覺。
當然，更多像《A.I.L.A》這樣的小體量作品也操心不到那種地步，更多還是缺乏基本功。
例如《A.I.L.A》中後階段會跑到一片森林裡，這段本身做得挺有氛圍的，但是森林裡的路很難辨識，常是以為不能走的地方結果能走，有時走著走著又莫名撞空氣牆，缺乏足夠的引導和視覺焦點，不少玩過的集中吐槽這裡能迷路大半天，如果是在直播的時候，這種迷路的垃圾時間就很減觀眾好感——雖然虛幻5等一類技術能明顯拉升現代遊戲的表現力，但製作經驗上的差距不是一下就能彌補的。
我剛才之所以提到直播，還是恐怖遊戲在直播領域的生態一直有點特別。
看恐怖遊戲直播跟看恐怖電影還是有些差別，主要是把恐懼更多轉嫁給了主播，有些看別人玩恐怖遊戲的觀眾，可能想看的還就是主播被嚇到魂不守舍，例如最近加藤小夏直播《沉默之丘f》，如果誰進去是真看遊戲的，多少就有點不解風情了。
都是沖表情包去的（bushi
這方面《A.I.L.A》就還差點火候，我看的幾個主播都沒能堅持打完，自己玩起來沒太大直播效果，如果單純是為圖一樂明顯有更好的選擇。
BUG多也導致玩家很容易出戲
回過頭看，《A.I.L.A》處處都似乎想做點與眾不同的東西，結果還是繞進了一些常見的製作陷阱，包括講故事跳不出慣性思維。我記得在海盜船上的一關，好不容易打完BOSS了，然後突然來個怪物說要審判玩家，然後讓你選擇認不認罪。
這個選擇明眼一看就知道會影響結局，但這時玩家只會感到莫名其妙，直到後面結局才突然告訴你，主角曾犯下錯誤導致家破人亡因此有心理創傷，剛才的內容都是在逼問主角是否懺悔……這樣的謎語人設計如今實在不太討喜。
我猜《A.I.L.A》的編劇是想把「心理創傷」寫得更有意思些，於是又把劇情主題往上抬了一層——事後主角發現A.I.L.A並不是遊戲而是一種軍用級的精神拷問工具，是拿來摧毀實驗者意志套情報的，主角一下從悲情人士變成了對抗「天網」的英雄，只可惜遊戲表現撐不起這麼宏大的命題。
其實玩到後面我也跟這些不足和解了，因為從現在這個節點來說，對成本有限的獨立恐怖遊戲有太多要求本身就不現實，甚至說願意往高端方向嘗試做恐怖遊戲，這種行為本身就很勇敢了。
我最近還通關了一個叫《月球任務》的恐怖遊戲，屬於恐怖遊戲裡少見的「細糠」，環境渲染、音效、謎題以及劇本都可圈可點，放在最近幾年的恐怖遊戲裡屬於完成度極高的一作。
我不止一次被《月球任務》的音效給嚇到叫出聲
但，這遊戲初次放預告還是2012年，結果今年年末才終於做出來。雖然遊戲目前在Steam商店的數據很好，但這麼長的開發周期，不免讓人好奇製作組為了找對路中間遇到過多少困難。
不過讓人欣慰的是，《月球任務》就沒去踩「生存恐懼」這個坑，壓根放棄了所謂的資源管理，雖然玩家也有制敵手段，但戰鬥的占比微乎其微，不用糾結怎麼保證戰鬥和資源平衡，好處就是團隊能有足夠的餘裕，把精力放在更基礎、也更決定體驗下限的內容上。
從結果來看，這種「主動減法」反而讓《月球任務》避開了不少恐怖遊戲常見的設計陷阱，也側面說明了一個現實：真正落到製作層面，大廠往往缺乏投入純恐怖項目的商業動力，中小團隊則很難同時駕馭戰鬥系統、資源曲線與整體節奏，最終兩頭都不討好。
這種困境並不只存在於「生存恐怖」之中。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潛行」玩法上——潛行機制依舊頻繁出現在各類遊戲裡，但以潛行為核心體驗的傳統潛行遊戲卻逐漸式微，《恥辱》《細胞分裂》這樣的系列，已經很久沒有站在行業討論的中心。
或許，這些類型並不是被玩家拋棄了，而是在當前的製作與商業環境下，越來越難以被完整、純粹地實現。
結語
今年在一則國產動作遊戲的PV下，我記得有個評論，說國產遊戲現在怎麼全是動作遊戲，都沒見過其他類型，然後底下回復就氣不過：「有啊，恐怖題材的《黑暗世界：因與果》，你玩過嗎？」
《黑暗世界：因與果》的演出與氛圍確實一流，視聽層面表現極佳
一番爭論之後，最開始評論的人留下一句「走路模擬器有什麼好玩的，還是《惡靈古堡》那樣的才有意思」。
這其實也是個挺矛盾的事，單純的「走路模擬器」很多人嫌沒意思，就好像大家都變成「生存恐懼」才顯得時髦，仿佛這才是恐怖遊戲唯一的出路。
確實，誰不想變成《惡靈古堡》呢——但就連《惡靈古堡》自己，可能都還沒想明白要不要繼續做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