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 WWDC25 開幕式已經塵埃落定，雖然 Apple Intelligence 入華依然沒有確切日期，但是在連續兩年多的拖沓表現之後，蘋果終於為我們帶來了一些相對熱鬧的消息——一次對於蘋果旗下各平台作業系統的全面視覺重塑。
與此前 iOS、macOS、watchOS 和 visionOS 各自有各自的風格路線不同，本次蘋果以統一的版本號「26」為名，一反常態推出了一個橫跨所有硬體作業系統的設計語言。從腕上方寸間的 Apple Watch，到可以撐滿整面牆的 Apple TV，在視覺層面上全部統一了起來。
而這個解決方案，就是 Liquid Glass。
數字超材料
按照傳統的設計原則，尺寸差異巨大、使用場景和方式完全不同的硬體，通常是很難統一視覺設計語言和交互邏輯的。如果強行統一，難免顧此失彼。
事實上，一向以設計見長的蘋果，在過去也沒能游離於這個原則之外。比如 iOS 從 11 開始越來越圓潤的風格，就和當年銳利、扁平的 macOS 不是很搭，直到 macOS Big Sur 更新了一波圖標才有所緩解。
與 iOS 11 同年的 macOS High Sierra 依然使用著不規則的扁平圖標｜hexnode
那麼 Liquid Glass 可以為眼下參差不齊的情況帶來轉機嗎？
根據蘋果自己在 Apple Developer 賬號發布的介紹影片，Liquid Glass 其實有著非常深厚的淵源——它實際上就是二十五年前 Mac OS X 10.0 Cheetah 上面，備受歡迎和業界追捧的「Aqua」設計語言的重新詮釋。
蘋果的人機界面設計師 Chan Karunamuni 是這樣介紹 Liquid Glass 的：
它基於我們在 Mac OS X 上面的 Aqua 用戶界面、iOS 7 的實時模糊效果、iPhone X 的流暢動畫、靈動島的靈活性以及 visionOS 上沉浸式界面的設計經驗打造而成。藉助這些經驗，與其嘗試重現真實世界中存在的材質，我們將 Liquid Glass 做成了一種數字超材料 (digital metamaterial) ——既可以動態的折射和反射光線，還能像液體一樣呈現自然的動態效果，對觸摸和界面變化做出反應。
這也是一個 WWDC 之前很多預測都沒有涉及到的方向：無論是前蘋果設計師、Halide 相機創始人 Sebastiaan de With 的設計分析《物理性：UI 設計的新世代》，還是網上各路大神自製的概念圖，大多都只猜到了新設計中會有非常多來自 visionOS 的「玻璃」屬性，卻沒有想到「流體」的部分。
當然，從事後諸葛亮的角度來看，Liquid Glass 的「Liquid」也的確有跡可循：為了適應更加圓角的螢幕，在 iOS 與 iPadOS 26 中大量使用的非貫穿式底欄，各個組件之間所使用的融合、分裂和移動動畫，正是來自 2022 年面世的靈動島——
Liquid Glass 規範下的整套 UI 控制項都擁有非常優秀的動畫，這點也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相比起背景渲染、預烘焙、玻璃邊緣的色散和流體動畫，Liquid Glass 反而在另一個角度引起了我們的注意——它的似曾相識感。
如果以 iOS 7 作為一道分界線的話，你可能會看到 iOS 的整體設計理念，非常清晰地分成了三個階段：
- 從 iPhone OS 到 iOS 6 的擬物化
- 從 iOS 7 到 iOS 18 層次逐漸豐富的扁平化
- 以及 iOS 26 重新回歸到「模擬物理特性」的擬物化上
這樣的劃分看起來很合理，對吧？但可惜這是錯誤的，因為 iOS 的界面從來都是一個擬物化的設計。今年的 iOS 26 並非「回歸了擬物化」，因為哪怕是極端如 iOS 7 也同樣是擬物的——想要弄明白這一點，我們就要回歸擬物化本身的定義。
iOS 的擬物化
正如蘋果自己宣傳的那樣，Liquid Glass 本質上是結合了玻璃光學性質和液體流體性質的「數字材料」，雖然只存在於虛擬環境中，模擬的對象卻是現實中的物理對象——類似這樣的模仿，便是擬物 (skeuomorph)；而運用了這種原理的產品設計，就是擬物化設計 (skeuomorphic design)。
圖｜sketchplanations
換個角度說，「擬物化設計」是通過讓設計對象模仿現實中存在的物體，借鑑其物理外觀、工作原理或行為方式，從而讓用戶在新環境中快速熟悉和接受設計對象的一種方式。這個概念對於今天的我們來說可能不是那麼直觀，但是對於上世紀末習慣了用命令行界面（CLI）控制電腦，圖形用戶界面 (GUI) 剛剛興起那段時間的用戶來說，擬物化設計無疑是革命性的：
圖｜XDA Forums
上面展示的就是擬物化設計的絕對巔峰——來自 1995 年的微軟 Bob。這是一款運行在 Windows 3.1 上的「簡化系統」程序，它的原理與 Android 上的第三方啟動器有些類似，主要目的是將原本 Windows 的粗糙枯燥的圖形界面，變得更直觀、更友好。
比如在 Bob 中，文檔編輯器真的就是一台打字機、日曆程序真的就是一張釘在牆上的掛曆、郵件只能通過點擊郵箱進入，如此等等。所有的操作都像「回到家」了一樣，而用戶只需要知道怎樣操作鼠標，就可以直觀地使用 Bob，憑直覺找到對應的功能，而無需費心理解為什麼網頁瀏覽器 logo 是一個巨大的「e」。
相比之下，Windows 3.1 的界面對於剛剛接觸 GUI 的用戶就不是很直觀
但是 Bob 看上去非常扁平的畫面風格為什麼也可以被叫做擬物設計呢？在這裡，我們必須要分清擬物設計中的兩個概念：原理上的擬物，與風格上的擬物。
前面提到的 Sebastiaan de With，在他撰寫的預測 iOS 26 設計的文章中寫道：
擬物化，你應該聽過這個詞。但擬物化並不單純意味著界面上有很多視覺效果，比如漸變、光澤和陰影。它的真正含義是：為了讓用戶更容易從他們習慣的東西（比如一小片塑料螢幕加上一排排按鈕的功能機）過渡到目前的形態（手機變得以螢幕為主，可以顯示任何你能想像出的按鈕或界面）。
簡單地說：並不只有模仿現實生活中的材質（比如石頭的紋路、紙張的褶皺）才叫做擬物化設計，擬物化設計更深層的意義在於模仿行為方式。
最明顯的例子莫過於 iOS 中的計算器：2007 年的初代 iPhone OS 中，賈伯斯同時在材質和布局上參考了德國博朗 (Braun) 公司的 ET66 計算器，做出了 iPhone 上的計算器 app 。對於當時大多數隻用過功能機，沒用過觸屏的用戶來說，這種相近的顏色和布局可以幫助它們快速理解和上手計算器 app：
類似 iPhone OS 計算器這樣的設計就是擬物化設計。而在十多年後的 iOS 26 中，app 中的按鈕依然保持著相近的布局，只是去掉了當年用於模擬按鈕的反光和模擬液晶屏的材質，其在使用方式和操作邏輯上依然與十多年前一樣是「擬物」的。
你或許會好奇：什麼樣的設計屬於非擬物的呢？大約二十年前，西門子旗下品牌 Xelibri 就給出了一種答案：
從左到右：Xelibri 4, Xelibri 2, Xelibri 6
作為一個主攻時尚市場的試驗性品牌，Xelibri 在短短一年的生命周期里推出了 8 款形態各異的手機，主打的就是一個非主流設計。
但 2000 年的非主流不少，Xelibri 偏偏將非主流的重點放在了鍵盤上：它的布局方案既不是功能機的 T9 鍵盤，也不是老式電話上的撥盤，而是充滿了「未來感」，完全脫胎於同時代科幻電影中的反常識概念設計。這種沒有現實參考，完全無法讓用戶在新界面與舊習慣之間建立直觀聯繫的設計方式，便可以稱為「非擬物」。
當然，Xelibri 的結果最後也對得起它反常規的設計和離譜的價格，2003 一整年只售出了約 78 萬台，連帶著西門子主品牌的手機業務巨虧一筆，成立一年之後就被母公司緊急止損了。
此外還比如手機上的「遊戲空間」也是完全非擬物的，因為它沒有現實中的原型
再回到蘋果，主打液態玻璃的 iOS 26 當然是擬物的，但 iOS 18 也是擬物的，iOS 7 本質上也是擬物的，因為它並沒有嘗試把計算器做成三角形，撥號鍵盤也不依靠忍者結手印式的動作選擇數字。
從 iOS 7 開始的所謂的「扁平化設計」，並不與「擬物化」相對立。更準確地說，它是視覺風格上的「去材質化」：
圖｜The Verge
一言以蔽之：從 iOS 7 到 iOS 18 的設計主題準確來說應該是去材質化，而非拋棄了擬物化，而在 iOS 26 上回歸的自然也是材質上的擬物。自始至終，iOS 一直都是「擬物」的。
iOS Vista
雖然蘋果的「液態玻璃」很獨特，但玻璃無論在立體風格或扁平風格的擬物化設計中，都是常見的元素，並非蘋果首創。
這也是為什麼自從 WWDC25 演示短片播出以來，很多人第一眼便脫口而出：這也太像 Windows Vista 了。
不可否認，發布於 2006 年的 Windows Vista 才是真正將「玻璃」這一概念引入主流的先行者，這套名為 Windows Aero 的設計語言，包含了大量透明的毛玻璃、高斯模糊、高光和暈影效果，將其稱之為「晶瑩剔透」一點也不為過。
Windows Aero 設計語言，最終在 Windows Vista 和 Windows 7 上成就傳世經典，也成為了一代人的回憶。然而在 Vista 剛剛推出的那段時間，它的風評其實遠沒有現在這麼好。
首先，雖然 Vista 在視覺風格上毫無疑問是時代先鋒，但它的底層架構和前代的 Windows XP 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導致當時大量硬體驅動程序無法兼容，周邊開發商需要專門為 Vista 編寫新的驅動，讓本就極度碎片化的 Windows 生態雪上加霜。普遍的兼容性問題一直持續到三年後 Win 7 發布才基本得到了解決。
此外，雖然今天我們看到蘋果官網上的「為 Apple 智能預備好」大多會發笑，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這事微軟早年也幹過：在 Vista 發布初期，微軟就要求 OEM 在電腦上專門貼上一個「為 Windows XP 設計，兼容 Windows Vista」的標籤：
微軟設計這個標籤完全是出於營銷 Vista 的目的，卻忽視了 Aero UI 的種種玻璃感視覺效果，對「為 XP 設計」的設備帶來的額外性能侵占。
這直接導致了從 XP 升級到 Vista 的用戶最大的痛點之一：在相同硬體的環境下，Vista 的流暢度還沒有 XP 好。Aero UI 漂亮歸漂亮，卡頓和報錯比以往更加嚴重。如果沒有一張性能夠強的獨顯，Vista 的整體體驗反而不如 XP 。
此外，再加上 XP 與 Vista 的生命周期嚴重重疊，導致了初期不好用、後期沒人用的 Vista 不溫不火的口碑。微軟在玻璃感設計語言上的初次嘗試，也出師不利，最終讓 Windows 7 這個繼任者成為了 Aero 風格的代表。
毫無疑問，蘋果不想重走 Windows Vista 的老路。
好在視覺特效影響性能方面，蘋果用戶暫時不需要有太大的擔心：儘管 Liquid Glass 所需的實時算力比曾經的毛玻璃多了不止一個量級，蘋果的 ARM 架構自研晶片在製程/工藝/性能上的持續進步，以及在各產品線的普及，將會打消性能方面的顧慮。
但對於支持時間更長、配置更多元化的 Mac 來說，事情就沒那麼樂觀了，Liquid Glass 可能是為什麼 macOS 26 將會成為 x86 架構 Mac 的絕唱。
iOS Y2K
更有趣的是，Windows Vista 並不是唯一大家在談起 iOS 26 時會想到的話題。如果你曾是 Vista 時代的網民，你一定會對這樣的視覺風格似曾相識：
這種帶著一點千禧年的清新風格的美學有一個特別的名字：Frutiger Aero 。這種視覺風格融合了大量的自然元素、水體、植物、明亮色彩和閃光，以及光滑的立體圖像，曾經非常廣泛的出現在本世紀第一個十年的商業和網際網路設計中——甚至直到今天，你還能在某些下沉市場的宣傳物料中看到它。
實際上，Frutiger Aero 名稱中的「Aero」一詞正是來自 Windows Vista 的 Aero UI；Frutiger 則是一款非常有名的無襯線字體。
有趣的是：作為一款與千禧年、Y2K、Web 2.0 等概念距離非常近的美術風格，Frutiger Aero 卻在 2020 年前後重新流行起來，成為了九零和零零後們的一個「復古」話題。而你會發現，iOS 26 的主要視覺元素 Liquid Glass，可以和 Frutiger Aero 中的水元素完美呼應：
當然，這種材質上的擬物化風格從 iPhone OS 到 iOS 6 隨處可見，將 iOS 26 與 Frutiger Aero 聯繫在一起，則更多是出於復古和懷舊——畢竟人們總說：復古就是未來，What’s old is new again.
不過像歸像，Frutiger Aero 和 Liquid Glass 在最本質的地方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前者更多是一種靜態的美術風格，軟體動效在那個年代還未走到聚光燈下；而後者的材質效果和動畫效果一定是相輔相成的。
更透明的未來
但無論是復古還是未來，iOS 26 與 Liquid Glass 更重要的意義，更多在於暗示了蘋果未來可能的產品形態。
就拿 WWDC25 上已經發布的東西來說，Liquid Glass 絕不只是靜態風格的更新，還有大量全新的動畫效果的加入，例如液滴/氣泡式的抖動、窗口的透視效果，甚至是陀螺儀運動的高光變化等。
但是這些連貫且隨處可見的動畫對於螢幕的要求卻很高，只有在高刷新率螢幕上才不會讓人感覺「卡頓」。在 WWDC 當晚推送的 Developer Beta 1 中，M3 處理器的 iPad Air 雖然能夠以滿幀 60Hz 渲染窗口動畫，視覺上的連貫性也依然不如 80-120Hz 的 iPhone 16 Pro ——儘管前者的性能要明顯強於後者。
因此對於 Liquid Glass 而言，晶片的性能可能不如刷新率重要，Liquid Glass 或許在預示未來高刷新率將成為蘋果所有設備的標配。隨著上半年的結束，我們可以大膽猜測——出廠就要搭載 iOS 26 的 iPhone 17，有可能全系列都會用上高刷屏。
而如果視角放更長遠，iOS 26 中的新材質、新動效和新的動畫機制並不是孤立的，如果搭配上本次 visionOS 26 中新引入的空間小組件，以及其背後的傳感器、空間定位、環境光感知等算法提升，這套「組合拳」很有可能是在為 2027 年 iPhone 發布二十周年的大更新做準備——
當 iOS 26 整個系統都能夠「水乳交融」，或許 iPhone 硬體本身也可以「融入環境」？
那樣的未來，根本不是遙不可及，甚至幾乎不可能。但別忘了，蘋果曾經顛覆過多少「不可能」呢？如果屆時這個設想成真，別忘了回到這篇文章來挖個墳。因為在 iOS 26 上，一切早已初見端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