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 瀏覽器創始人深度復盤：Arc 沒有失敗，但它註定成不了 AI 時代的 Chrome

在產品不斷被「AI 化」的浪潮中，連瀏覽器也無法倖免。

曾被譽為瀏覽器界希望之光的 Arc，在擁有百萬用戶、燒掉超 1.5 億美元後，突然按下了暫停鍵。母公司 The Browser Company 更是直接從零開始打造了一款全新的原生 AI 瀏覽器——Dia。

前不久，我們也上手體驗了 Dia，發現它不僅僅是把 AI 塞進瀏覽器那麼簡單，從側邊欄交互到劃詞解釋，Dia 在許多微小但關鍵的細節上都讓人隱約看到瀏覽器的另一種可能。

今天上午，創始人 Josh Miller 打破沉默，通過一封公開信，把他們為何放棄 Arc、又為何孤注一擲地押注 Dia 的全部心路歷程，一口氣講了出來。

這是一個 Arc 沒錯，但可能不夠好的故事，也是一個價值觀 180 度大轉彎，最終選擇重新出發的故事。

太長不看版：

• 外界看從 Arc 轉向 Dia 很突然，但內部其實是一個緩慢、慎重的過程。早期數據已顯示增長與留存問題，但團隊不願面對真實數據，導致錯過更早的轉向時機。
• Arc 產品太前衛、學習成本高，難以大眾化。大部分用戶並未使用設計團隊最看重的核心功能，Dia 的功能使用率遠高於 Arc，「價值感」更明確。
• Dia 從架構設計上為 AI 而生，更易上手，「簡潔優先」取代「新奇優先」，UI 設計更克制、更直覺。
• Dia 與 Arc 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產品思路，結構差異大，融合成本極高。與其返工舊架構，不如乾脆重建一個為未來準備的新平台。
• Arc 仍在維護更新，暫未計劃關閉。是否開源取決於底層技術（ADK），該架構目前仍為公司核心資產，短期內不會開放。
• 傳統網頁不再是交互中心，AI 聊天界面成為新入口。網頁不會消失，但會被重新組織，標籤頁是上下文載體，用熟悉的框架承載全新的 AI 交互方式是過渡關鍵。

附上原文地址：
https://browsercompany.substack.com/p/letter-to-arc-members-2025

致 Arc 用戶的一封信

親愛的 Arc 用戶：

你們或許在想，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一開始我們還在全力投入 Arc，轉眼間，好像從天而降地，我們就開始做一款新產品：Dia。

從外部來看，這個轉向顯得很突然。Arc 當時勢頭正勁，用戶也很喜歡它。但在內部，這個決策其實比外界看到的更慢、更慎重。所以我想帶你們回顧整個過程，並回答你們心中的疑問——我們為什麼創辦這家公司，Arc 教會了我們什麼，它接下來會怎樣，以及為什麼我們認為 Dia 是下一步。

我們搞砸了什麼

如果可以重新來過，我們會做哪些不同的決定？太多了。但我講三個最關鍵的。

第一，我會更早一年停止開發 Arc。

我們後來得出的所有結論——關於增長、留存、用戶實際使用方式——其實早就在數據里了。只是我們不願承認。我們知道，但我們在自欺欺人。

第二，我會更早、更徹底、毫不猶豫地擁抱 AI。

說實話，我那時候已經迷上了它。每天等家人入睡，我就偷偷玩 ChatGPT，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純粹出於好奇心。

但我也有點羞愧。我討厭這個行業過度炒作（而我自己也成了推手）。那些 buzzword、那種自我膨脹的姿態，讓我退縮了，儘管我內心的興趣是真實而強烈的。你可以從我們 Arc Max 的謹慎上線中看到這種矛盾。其實我早該更勇敢、更主動地擁抱這種靈感。

如果你回看我們當初發布的 Act II 影片——我們宣布要將 AI 引入 Arc 的核心——影片最後展示的是一個叫 Arc Explore 的原型。這其實就是現在 Dia，以及其他許多 AI 原生產品的雛形。並不是說我們多麼超前，而是我們的直覺早就在那裡了，只是我們的心還沒跟上。

第三，我會換一種溝通方式。

我們一直都非常在意為誰而構建產品。一直如此。說「我很痛心讓一些人失望」根本不夠貼切。在一些時刻，我們太過透明——比如在還沒準備好詳細資訊時就宣布了 Dia；而在另一些時刻，我們又不夠透明——比如明知道你們在等答案，卻遲遲不開口。

幾年前，一位導師讓我在桌上貼一張便簽紙，上面寫著：「真相會讓你自由。」

我知道，這聽起來像個雞湯。但這句話一次次幫到了我。要說我最遺憾的事，那就是我沒有更常記起這句話。這篇文章，是我們的真相。寫出來並不輕鬆。但我們希望你能感受到，這是一份認真、出於善意的分享。

我們為什麼要做 Arc

要回答你們真正關心的問題——我們為什麼轉向 Dia、Arc 是否會開源等等——我需要先從過去講起。這些背景能說明我們今天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又為什麼不能走其他路。

我們的初衷很簡單：瀏覽器是你生活中最重要的軟體，但它並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

早在 2019 年，我們就已經清楚地看到，一切都正在遷移到瀏覽器中。我太太雖然不從事科技行業，但每天都泡在桌面版 Chrome 里。我的六歲侄女也已經完全通過網頁應用上課。宏觀趨勢同樣指向同一個方向：雲端營收暴漲、新興創業公司都以瀏覽器為平台（還會發博文說「在瀏覽器里見」）、加密貨幣生態依賴瀏覽器插件、WebAssembly 開啟全新交互體驗……一切都在往瀏覽器里聚集。

即使在當時，我們就已經覺得，桌面上的主作業系統不再是 Windows 或 macOS，而是瀏覽器。但 Chrome 和 Safari 仍然像我們十年前用的那樣，幾乎沒有變化。至今依然如此——有些公司甚至直接給新員工發內置企業版 Chrome 的筆電，所有工作都靠 SaaS 跑完。瀏覽器的地位已經變了，但瀏覽器本身沒變。

這正是我們做 Arc 的原因。

我們想造出一種能讓人感覺「這就是我在網際網路上的家」的產品，不論是工作項目、個人生活，還是你每天花在瀏覽器里的無數小時。我們希望它不像傳統瀏覽器廠商做出來的東西，而更像任天堂、迪士尼那樣有「味道」的產品——有品、有愛、有感覺。

我們想讓你每天早上打開 Arc 時會想：「這是我的，這是我自己的空間。」我們把這個願景叫作「網際網路電腦」（Internet Computer）。

但很快我們發現，Arc 並沒能實現這個願景。

Arc 的不足之處

幾年的構建與上線之後，我們逐漸遇到一個我們稱之為「新奇稅」（novelty tax）的問題。

很多人確實喜歡 Arc——如果你正在讀這封信，也許你就是其中之一。自第一天起，我們的增長是穩定而自然的。但對大多數人而言，Arc 太新、學習成本太高，而獲得的回報卻太少。

具體來看，首日留存率很強——能留下來的用戶幾乎都是鐵粉——但從數據上看，它更像一個高度專業的工具（比如影片剪輯軟體），而不像我們想做的那種大眾級消費產品。

除此之外，Arc 缺乏統一性——無論是核心功能，還是產品價值。它是實驗性的，這正是它的魅力，但也帶來了複雜性。而從用戶行為中我們也看到了這一點。人們真正用、真正喜歡、真正在意的功能，跟社交媒體上的評論完全不同。

• 只有 5.52% 的日活用戶會規律使用多個「空間」（Spaces）；
• 4.17% 使用 Live Folders（包括 GitHub 的）；
• 而我們最愛的一個功能——「日曆懸停預覽」——的使用率只有 0.4%。

要讓人換瀏覽器，本就不是件小事。而我們最欣賞的一些 Arc 功能——也是你們中的一部分人喜愛的——要麼價值不足以單獨打動用戶，要麼對大多數人來說學習成本太高。

相比之下，Dia 的核心功能就表現得清晰很多：

• 40% 的日活用戶會使用「與標籤頁聊天」；
• 37% 會用個性化功能。

這種「明確價值感」正是我們在努力構建的方向。

當然，這些都還是細節。是可以雕琢、疊代、優化的內容。

真正難以承認的部分是：Arc ——甚至是 Arc Search ——都太「漸進式」了。

它們是有意義的沒錯，但改進的尺度，遠沒有達到我們理想中的那個量級。它們無法像我們希望的那樣，真正成為大眾產品。如果我們對最初的使命是認真的，那我們就需要一個「技術上的突破口」，去做出真正不同的東西。

到了 2023 年，我們看到了這個突破正在發生——而且，正是在那些和瀏覽器一樣「老舊」而根深蒂固的品類里：

• ChatGPT 和 Perplexity 正在真正威脅 Google；
• Cursor 正在重塑 IDE（開發工具）；

這些變化之所以令人震驚，是因為這些產品的用戶，幾十年來一直用著幾乎一成不變的方式。而現在，他們願意改變了。

這就是我們一直在等的那個時機。

這是一種足以改變用戶習慣的根本性轉變，可能也是我們重塑瀏覽器的唯一機會。希望你現在能理解，為何 Dia 對我們來說，是一個不需猶豫的選擇。

所以當有人問：風險投資是否影響了我們的決策？或者：我們為何不靠 Arc 盈利就好了？

我能理解。這些都是合理的問題。但對我來說，這些問題可能有點「只見樹木不見森林」。

如果我們的目標只是做一個小而美、團隊不錯、有忠實用戶的盈利公司，那我們一開始就不會選擇「重做瀏覽器」這條路。畢竟，瀏覽器是全球最普及的軟體之一。

我們的初心一直更大：做出真正有溫度的、被用心打磨的軟體，並讓它能大規模觸達真實的人。

所以，如果 Arc 的確不夠好，為什麼不繼續疊代，而是要推倒重來？

我們為什麼沒有把 Dia 集成進 Arc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問題。去年聽過我們播客的用戶可能還記得，我們整整一個夏天都在反覆討論這個問題，直到最後我們才意識到：Dia 和 Arc 是兩款完全不同的產品。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把 Dia 當作一次機會，來修正我們在 Arc 上踩過的坑。

首先，是「簡潔優先」而不是「新奇優先」。

早期，Scott Forstall（前蘋果高管）曾經對我們說，Arc 的感覺像一把薩克斯風——功能強大，但不容易上手。他還挑戰我們說：把它做成一架鋼琴，任何人都能坐下來彈一曲。這句話成為了 Dia 的產品理念：把複雜性藏在用戶熟悉的界面之後。

第二，是性能為本，不再是被犧牲的權衡項。

Dia 的底層架構非常快，真·快。Arc 太臃腫了，我們當時開發速度太快，功能堆疊太多。相較之下，Dia 從零開始設計，我們一開始就把性能當成最優先級目標。具體來說，我們淘汰了 TCA 和 SwiftUI，打造一個輕量、流暢、響應快的產品體驗。

第三，是把安全放在最前面。

Dia 是一種全新的產品類型，為了匹配它，我們把安全工程團隊從 1 人擴張到 5 人，投入紅隊測試、漏洞賞金計劃、內部審計等等。我們的目標是為初創公司樹立安全標準。尤其在 AI 時代，越來越多的智能體開始上線，我們希望在風險出現前就做好準備。

這些東西，必須是產品一開始就建立好的「地基」，而不是後補的「裝修」。去年夏天，當我們反覆思考 Arc 是否可以演進為 Arc 2.0 時，我們發現，Arc 的一些結構性短板太大，無法靠「返工」來解決。要做一款真正快且全新的軟體，我們需要的，是一套全新的底層。

Arc 會開源嗎？

這就回到了現在。

雖然我們開始探索下一代產品，但 Arc 的維護從未中斷：我們定期更新 Chromium、修復安全漏洞、處理相關 bug 等等。坦白講，大多數用戶甚至沒有注意到我們停止開發新功能了——這從側面說明，大多數人對 Arc 的核心訴求是「穩定」，而不是「新功能」。

但確實，我們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全力開發 Arc 的核心體驗了。於是大家開始問：你們會開源 Arc 嗎？會把它賣掉嗎？

我們認真考慮過這兩個問題。但真相是：情況遠比想像中複雜。

Arc 並不只是一個 Chromium 分支。它運行在我們自研的基礎架構上，叫 ADK ——Arc Development Kit（Arc 開發工具包）。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套專為構建瀏覽器（尤其是那些交互大膽新穎的瀏覽器）打造的內部 SDK。這是我們最大的「秘密武器」。

ADK 讓前 iOS 工程師不用碰 C 就能快速構建原生瀏覽器 UI。你或許會問，為什麼那麼多瀏覽器都不願意做界面創新？因為成本太高，結構太複雜，脫離 Chrome 體系太難。

但問題也在於，ADK 現在也是 Dia 的底座。所以儘管我們真心希望有一天能開源 Arc，但如果不同時開源 ADK，那就沒有實際意義。而 ADK 目前依然是我們公司的核心資產。這並不意味著永遠不會開源——如果有一天我們認為這樣做不會影響團隊或股東利益，我們一定非常樂意將我們的成果回饋給社區。但那一天還沒到。

在此之前，有一點請你放心：

我們無意關閉 Arc。

我們知道你還在用它，也依賴它。我們很多家人、朋友也一樣。我們依然熱愛這個產品，我們為它投入了好幾年時光——無論是由我們還是由社區來延續，我們的希望和目標始終是：讓 Arc 擁有一個和它過去一樣被認真對待的未來。

如果你有想法，歡迎隨時寫信給我：[email protected]。

關於 Dia 的構建

最後，我想坦誠地告訴你：Dia 的誕生，並不只是為了回應 Arc 的不足。

不是的。想像一下，在電燈剛被發明時，你卻寫了一篇長文，試圖解釋自己為什麼不再賣蠟燭。這毫無意義。「電智能」已經來了——如果我們還假裝這不會從根本上改變產品形態，那才是天真。

更直接地說：我們所熟悉的傳統瀏覽器，終將被淘汰。就像搜尋引擎和 IDE（集成開發環境）正在被重新定義一樣。這並不意味著人們不會繼續搜索或編程，而是說我們使用這些工具的「場所」將發生根本性變化，以至於傳統瀏覽器、搜尋引擎和 IDE 會顯得像蠟燭一樣過時——即便它們再精美。

我們現在要做的，是退出「蠟燭生意」。你也應該這樣做。

你可能會問：「等等，Browser Company 不是還在做瀏覽器嗎？」

當然在做！只是說，AI 瀏覽器和傳統意義上的Web 瀏覽器將截然不同——這也是它應有的樣子。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堅信這一點，而我們已經在三個方面看到了這種變化：

1. 網頁將不再是主要界面

傳統瀏覽器的核心任務是加載網頁。但未來，網頁（包括應用、文章和文件）會逐步被「AI 工具調用」所替代，變成在聊天界面中完成的事情。

在很多方面，聊天界面已經像瀏覽器一樣運作：搜索、讀取、生成、回應，它們連接 API、調用大模型、訪問資料庫。而人們每天花好幾個小時沉浸其中。

如果你對此仍感懷疑，不妨打個電話問問你正在讀高中的表弟，或在大學的表姐。自然語言界面正在取代那些繁瑣、陳舊的人機交互方式，而且它不會退潮。

2. Web 不會消失，網頁依然重要

Figma、紐約時報不會變得不重要，你老闆也不會扔掉團隊在用的 SaaS 工具。相反，Web 內容只會更加重要。

我們依然需要編輯文檔、看影片、讀文章。所以我們要說得更清楚些：網頁不會被替代，它們將繼續成為核心組成部分。瀏覽器的標籤頁不是「可有可無」的，它們是上下文的載體。

這正是我們為什麼認為：桌面端最強大的 AI 界面，不是傳統瀏覽器，也不是純粹的聊天界面，而是兩者結合的「二合一」形態。

就像花生醬配果醬一樣，就像 iPhone 把多個舊品類融合為一個全新設備一樣，AI 瀏覽器也將是這種跨界融合的產物。哪怕最後的贏家不是我們造的那一個。

3. 新界面，始於熟悉界面

在這個新世界中，有兩個看似矛盾的命題同時成立：

一方面，AI 正在迅速改變我們使用電腦的方式，快得超出大多數人的認知；另一方面，我們距離完全拋棄舊習慣，其實比 AI 圈內人想像的要遙遠得多。

Cursor 在編程領域已經驗證了這個觀點：去年最具突破性的 AI 應用，是一個基於傳統 IDE 設計的 AI 原生工具。OpenAI 收購了 Windsurf（另一款 AI IDE），儘管他們自己早已有 Codex 在悄悄運行，這也說明了問題。

我們相信：AI 瀏覽器，就是下一個被顛覆的關鍵入口。

這正是我們構建 Dia 的原因。

它是一次機會，讓我們去追逐當初的初心：做出一款真正的瀏覽器繼任者——甚至，是我們一直夢想中的「網際網路電腦」。只是它以一種我們當時無法預見的方式到來了。

說得更明確一點，我們可能會失敗。也可能只做到一部分，卻沒有最終勝出。我們依然默認自己不知道一切。

但有一點我們很確定：五年之後，桌面端被廣泛使用的 AI 界面，將替代現在默認的傳統瀏覽器。

就像今天的瀏覽器生態（Chrome、Safari、Edge）不止一個，未來的 AI 瀏覽器也會有多款。但重點是：「下一個 Chrome」，現在正在被打造。

至於是 Dia，還是別人做出來的——我們拭目以待。

你在網際網路上的「家」

Browser Company 是一群人因為一個微小但誘人的可能性而走到一起：去構建某種能夠重塑我們使用電腦方式的東西。

一種也許、只是也許，有朝一日會被數億人使用的軟體。它不僅僅是一款 App，而是一台真正意義上的「網際網路電腦」。正是這個願景吸引了我們，也正是因為這個願景，我們為自己所做的決定感到驕傲。

Dia 可能不是你的菜。它可能一開始沒能打動你。但它依然代表著我們。代表著我們真實的自己，去做一款我們自己想用的產品。我們非常清楚，這裡面可能有錯，但我們還是要做。因為我們相信，動機是有意義的，而這正是支撐我們走到今天的原因。

這是我們的真心話，我們也真誠地希望，你會喜歡我們接下來的作品。
——Josh

附言：對於想嘗試 Dia 的朋友，我們很高興地宣布，Arc 用戶將是首批在學生之外獲得 Dia 內測資格的人群。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