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瑞蒙德·艾普麗爾生於新不倫瑞克省蒙克頓市,出生後不久即隨家人回到魁北克定居。20世紀70年代以來,艾普麗爾憑藉其對圖像敘事手法的發掘影響了魁北克乃至加拿大的攝影界。她被認為是自我敘事攝影的先驅,將自傳與虛構兩種手法融為一體。艾普麗爾目前任蒙特婁肯考迪亞大學藝術創作系教授兼系主任。
瑞蒙德·艾普麗爾在工作室
2010
攝影:Ho Tam
"我避免情感化和直線性的敘述,相反地,我採用的是支離化和雜亂性的敘述,混合節奏和輕重各方面。我的組織過程是決定於影像本質的聯想,而不是出自它們經歷的含義。透過我加入的邏輯和聯繫,構建出全然不同的影像畫面或詞組。"
——瑞蒙德·艾普麗爾
攝影師訪談
Ho Tam:你是如何對攝影產生興趣的?怎樣成為了一名藝術家?
艾普麗爾:我父親對攝影很感興趣,我還很小的時候他就在地下室搞了個暗房。我還記得當時看影集和底片的情形,那些底片很嚇人,因為圖像都是反過來的。小時候對攝影的感情一直伴隨我長大。後來我上藝術學校時,攝影還未被認可為一種正規的藝術形式,更像是一種為了平面設計和廣告而生的溝通工具。當時我試圖搞繪畫或雕塑,但都不怎麼成功,於是我決定以攝影作為我的媒介進行藝術創作。這個決定著實令我鬆了口氣,感覺非常好。我一直努力去做的繪畫和雕塑沒有任何收穫,而作為興趣的攝影卻給了我很多回報和樂趣。我想我忘記了這其實早就源自我的父親和他的暗房,我還以為是我自己做出了這個重大發現。
我從未受過正規的攝影訓練。在魁北克的藝術家畫廊「白室」工作時,我結識了一些藝術家,大家互相評論彼此的作品。他們當中的許多人搞行為藝術,也有人做影片和裝置藝術,這些都對我的創作方式有所啟示。我創作臥室自拍系列時就像一種行為藝術,只不過面對的是相機,而不是公眾。

Raymonde April
Coeurs_dormeuse
1998
Ho Tam:你的創作主題和重點是什麼?
艾普麗爾:我想我的主題是我身邊的那些能使我產生強烈感覺,並且能夠轉化為圖像的種種事物。日常生活中,在我面前的許多事物都能變成圖像,當這個過程發生時我就抓住機會,去拍攝,去觀察,去創造出它們之間的聯繫。我所感興趣的是在圖像之間創造出敘事關係——圖像不是最終目的,當你把圖像組合在一起時會有更多的事情發生。
所以說到題材,我身邊的任何東西都是可用之材。我的拍攝對象包括靜物、人像、風光、景致和遊記,而且我發現照片中的人物通常身處某個景觀或空間內部,從某種角度看他們處於一定的背景之中。因此,肖像照往往同空間或地理景觀有某種關聯,這種關聯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我少年時期受到文學和電影的深刻影響,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我的作品中會有文學和電影的敘事感覺。但「敘事」這種詞直到我上世紀70年代上藝術學校時都不是什麼好詞兒,那時候觀念藝術和簡約主義大行其道,一切敘事的或有詩意的藝術創作都是禁忌。當時的攝影全是關於社會、身份、環境變化等紀實性的,把敘事性帶回到藝術創作之中是我做出的最佳決定。
我的敘述不是講故事的那種邏輯,而是更接近於寫作。當你寫作的時候,每一個字不只是在描述,還得和前後的內容互補、互相影響和衝擊——這就是我組合圖片的方式,並非簡單的線性邏輯。我不想把一切都說出來,而是保留映射和解讀的空間。在我早年的作品中,圖片相互呼應重疊,造成一種詩意般的感覺。
最近我感興趣的是記錄、紀實和存檔的意義——在重讀的過程中,「舊」的照片裡冒出了新的思考。我選擇圖像的出發點不在於它們是否具有某種個人的或者歷史的重要意義——而是要用較為客觀的角度去處理這些「舊」照片。現在我的系列作品中的照片數目較之以前越來越多了,這也是我近年來在創作上的一個變化。我作品的主題總是與我親近的人或物有關,所以沒有必要再去強調這種私人的或親密的感覺,它很明顯擺在那。我是用一種理性而有距離的方式去處理這些影像。我不是在表達感情,儘管可能有人覺得它們很感性,但這不是我的本意。感性的東西太冗餘了,我所感興趣的只是那些零碎片斷,讓它們以一種很微妙的方式喚起人們的直覺。

Raymonde April
10 images seules_4amis
2004
「我避免情感化和直線性的敘述,相反地,我採用的是支離化和雜亂性的敘述,混合節奏和輕重各方面。我的組織過程是決定於影像本質的聯想,而不是出自它們經歷的含義。透過我加入的邏輯和聯繫,構建出全然不同的影像畫面或詞組。
我珍惜在長期工作中萌生的慨念和願景,多於一天復一天的作業。有時一些想法會持續數年的歷程,它們在我的意識里慢慢的轉化,再重新出現變成我的創作對象。」
Ho Tam:你是如何開始創作的?能否談談你的創作過程?
艾普麗爾:在理想狀態下我沒有創作計劃,經常是漫不經心地對某個主題或某個想法有了興趣。但也並非總是這樣,比如辦展覽時工作很緊張,我會預先分配好工作時間,對發生的事情反應更敏銳。我說的理想狀態更多地出現在夏天去旅行的時候,不用每天回覆郵件、買雜貨、工作等做那些瑣碎的事情,只是拍拍照片,看看效果,然後用它們創作。要是有遺漏的就再補拍一些。有時我也翻翻以前的作品,看是否有圖片能讓我找到新感覺,有的話就把它們列印出來,為下一步的創作方向提供參考。
拍攝時我基本不做準備,也不用影棚,偶爾會用到三腳架。我一般就同一個情景拍上好幾張,但我相信第一張通常是最好的,因為第一張才是事情自然發生的時間,之後你刻意想讓事情發生已經不現實了。有些人會反覆拍到滿意為止,但我對到手的照片總是很滿意,萬一不滿意我乾脆就不用。這些年來我的創作方式可能已有所改變,但我仍然最喜歡創作初始階段拍出的第一張照片。
我也常把自己當做模特和主題拍攝自畫像。這種情況下必須設置好相機,因為無法看到自己,還必須用定時器做提示。這就像是謎一樣——你不知道拍出來結果怎樣,甚至不知道你是否在取景框裡或是處於構圖的哪個位置上。

Raymonde April
Equivalences_Atelier rue Préfontaine
2010
Ho Tam:你認為什麼是好的攝影作品?
艾普麗爾:知識含量是好照片的重要因素,對我來說攝影和知識緊密相連。紀實攝影的有趣之處在於我能從中學習和整合某些東西,而關於日常生活的攝影則能令我近距離地觀察生活,並由此反思自己看待周圍事物的方式。當然,美和時間感也是很重要的。時間感讓我意識到這些事物是存在的,但它們被擱置起來了。時間的停滯很有趣,時間本身被壓縮了,但圖片會存活很久。這正是我在照片中尋求的東西。
我不喜歡容量太大的照片。我喜歡會呼吸的照片,尋找開放感和受到邀請的感覺,希望能有我參與其中的空間。如果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也都完成了,你就無法真正走入圖像裡面。有些人的作品很美,難度很高,但卻無法引領你去感悟其它的東西,因為圖像里的一切都過於明了。
當我想選取某張照片進行創作時,很難說選擇的標準是什麼。有時就是常規的理由,比如灰色和黑色的搭配,某種線條感或過濾感吸引了我。我喜歡圖中有圖的照片。這就是我的模式,或許是與生俱來的。

Raymonde April
Equivalences_Rayon
2010
Ho Tam:你覺得觀眾對你的作品有誤解嗎?
艾普麗爾:我覺得觀眾能很好地理解我的作品內容,不明白的可能是為何我把如此平庸的圖像放得這麼大,為何這樣的照片能在美術館展出。但如果聯繫我的創作過程,大部分人就能夠很容易地理解這一點。有時人們會把形式和主題混為一談,比如我拍張我的母親的照片,你拍張你的母親的照片,但這兩張照片未必是在說同一件事或者有著同一個目的。照片背後往往有它的觀念,這個不太容易理解。

Raymonde April
Equivalences_Rideaux
2010
「當我工作的時候,我從不會在腦中定下項目。我不允許自己作任何的思考。我拒絕做計劃。我寧願讓新的事物入侵我的思維,期待著一些能對我生活的污染。我在筆記本記下無關的故事,我寧願去聽,特別留意那些我愛的人說的話,我為天花板上的裂縫冥想。我保持著距離去觀察生活。我慢慢的『儲蓄』我的素材,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它們將表明我應該做什麼。經過一段長時間的積累,我將影像細心研究,組織和分類。逐漸形成了一些攝影的敘述 。"
Ho Tam:你如何看待攝影與其它藝術形式的區別?
艾普麗爾:我覺得攝影很民主,是一種平易近人的藝術形式,因為每個人都能拍照片。它也有不太「藝術」的一面——可以被當作一種語言,用在許多用途上,好比寫作一樣,你可以用它寫日記、寫散文或是寫小說。
攝影的構思過程至關重要。繪畫是一種行動上的創作,你和素材一起工作,繪畫行為本身會將你帶至某種境界,往往令你不知不覺就入了神。雕塑也是對有形之物的創作。攝影則是精神創作,要憑著直覺做事。你的作品是一系列決定的結果——你可以拍大或拍小,掛在牆上或放在書里,每一個決定對最終結果都會產生影響。這便造就了瞬間抓拍的照片和在牆上展示的藝術作品的區別。你必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攝影的特殊性還在於它是一種技術語言,攝影家得和這種技術及其行業的發展相呼應,而這種發展變化從未間斷。你若是個畫家,就不會遇到這種問題,因為你總有顏料和畫筆用。但若是攝影家沒有膠捲,就得不斷調整自己的創作方式以適應現狀。所以,換個角度思考,攝影也是種懷舊的媒介,你得用不同的方式和技術表達相同的想法,這並不容易。

Raymonde April
Equivalences_Tableau Michèle Waquant
2010
「在我的影像還沒成為系列的一部分以前,它們只是存在樣本里,一堆堆的小照片都被收藏在小盒子裡。通過相關的題材和重複的人物面孔,他們都包含著引發靈感的血緣關係。這些支離但又貫通的聯繫為作品開放了各種自由和不同的解釋和鑑別。任何試圖特定的和更具體的處理只會控制理解,以產生某種預期的效果。我對此並不特別感興趣。我想建設的是一個更大的氛圍和空間,而不是去被理解。"
Ho Tam:你如何看待商業攝影?
艾普麗爾:我說過攝影有許多種用途,商業是其中之一。我自己沒做過商業攝影,平時可能會幫朋友一些小忙,比如製作邀請函、拍肖像照等等。許多攝影藝術家得靠商業攝影為生。我不做商業攝影,但我教書,這是我養家餬口的方式。
Ho Tam:你除了攝影還做什麼?
艾普麗爾:我喜歡觀鳥,做瑜伽,出去旅行。旅行大多因為工作原因,我常收到來自各地的邀請。夏天的時候我會回到孩童時代的家鄉狼河,需要從蒙特婁開上4個半小時的路程。我母親住在那裡,我夏天會去那兒呆上5到6周。

Raymonde April
10 images seules_Miroir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