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影片帶貨的黑玉斷續膏，張無忌看了都立刻下單
評論：
另一種「進步」。
小伙雙手合十，進入無心無念的狀態，虔誠無比地拜倒在如來佛祖前。
打在世上發出第一聲啼哭，他就一直遇到各種無法用常理形容的詭事。
那些事很難用語言形容，更難對家人朋友分享。
小伙叩問佛祖，終於求得釋迦顯靈。釋迦告訴小伙「你乃天選之人，百年後必會升入西方極樂世界」，同時賜予小伙降魔法器「The·福壽金尊」，希望他可以降妖除魔完成天命。
圖源：B站@鐵柱大導演
有了佛祖賜予的「The·福壽金尊」，小伙開始和西方入侵魔紅衣之主鬥法，歷盡千難萬險，終於通過「廢胳膊再燒肉身」的重重工序大敗紅衣之主。
但就在紅衣之主化作齏粉時，半空中卻傳來一串陰森可怖的「桀桀桀」，原來紅衣之主套著新皮開了二階段背後還有死神坐鎮。
小伙本想一鼓作氣和死神大戰三百回合，奈何死神畢竟是西方老神，小伙法力漸弱難以招架死神的鐮刀攻勢，眼看就要敗下陣來……
說時遲那時快，小伙靈機一動，開始作法聚集華夏眾生祈願之力——
「爹媽們，我法力用完了，快給我點點小加號小紅心回復法力」。
圖源：B站@鐵柱大導演
直播間裡開始飄滿小紅心，關注人數水漲船高，打敗死神的小伙很快上架了佛祖賜予的降魔法器「The·福壽金尊」，僅需999元就能包郵到家，多一塊錢都不賺。
但死神的魔氣似乎還有餘威，小伙聲嘶力竭地吼出「爹媽們小黃車遭到攻擊啦，現在不買以後就來不及啦，小助理你趕快給我把防火牆架起來！」
很難想像，這段故事來自一場短影片平台的帶貨直播。
圖源：B站@鐵柱大導演
首先，這部短片（請容許我稱呼這為短片）大膽地選擇了張姓導演都不敢用的拍攝手法「一鏡到底」，全程沒有任何尿點，每位演員都表現出了自己所能展現的最高職業水準。
其次，這部短片以直播的形式，完成了《黑鏡：潘達斯奈基》乃至《日落黃昏時》團隊都要拍案叫絕的互動。創作者全程和觀眾交流時，嘴上一直不忘喊著「爹媽」，你確實很難在市面上找到這種，將酒杯放低到馬里亞納海溝的創作態度。
圖源：B站@鐵柱大導演
再次，這部短片雜糅了太多跳脫的元素，看起來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違和感。你可以看到iPad上的世尊如來佛用自帶混響的音效顯靈，前後出場的紅衣之主和死神用的是同一把長柄「鐮刀」，甚至還能看到小伙和女助理以傳統武俠小說傳功的形式「合體」。
不好意思，圖放錯了，應該是這張。
圖源：B站@鐵柱大導演
很離譜吧？但如今的短影片平台帶貨節目上，其實還有更離譜的。
相傳，龍虎山的張天師升仙之前，因為塵緣還剩了點沒斬乾淨，決定為子孫後代延長福祚，留下了萬金難求的「九轉金丹」丹方。這「九轉金丹」吃了能不能易經洗髓長生不老另說，但肯定能帶個「百毒不侵」的正面Buff。
而現在，身為張天師傳人的主播，為了「爹媽」乃至「兄弟姐妹」全家的身體健康著想，作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九十九塊錢賣「爹媽」十盒「九轉金丹」，不僅江浙滬地區包郵，非江浙滬地區也還是包郵。
您瞧，這買賣是不是看著很划算？我要是信了螢幕前「乾兒子/姑娘」的話，肯定至少先買上個一百盒，全家每人分點，再屯上一箱，防止以後有流行病之類的么蛾子。
當然，如果傳說中的「九轉金丹」多少有點玄幻，那我們來點科學的。當某位主播正在「以武會友」，卻突然被對方陣營的「青春版一龍」用原力推到幾米外，他正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自稱「我是北京大學那邊兒畢業的一個專業的一個研究人員」給他指點迷津。
原來，「青春版一龍」穿著「北京大學畢業的一個專業的一個研究人員」的師傅所研發的一件使用了最尖端航天技術的能量磁石內衣，所以不僅又百毒不侵（為什麼這裡有個「又」），還能顧功力倍增。而當主播穿上這件能量磁石內衣後，劇本就站在了他這邊。
圖源：B站@鐵柱大導演
如果我們嚴謹地一路推理過去，已知西方航天技術的能量磁石內衣不行，所以西方不行；已知西方不行，所以西醫不行；已知西醫不行，所以中醫行！
那麼中醫傳說中的「黑玉斷續膏」，必然一定行！
除了短影片平台的帶貨直播，你確實很難想像這樣的場景——不知道哪兒的空地上，幾個陣營的「武林高手」開始「平地論劍」，大家都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出手必定把對方打骨折。一名可能是少林寺那邊兒出山的一個看著不怎麼專業的高僧突然登場，開始給大家分發傳說中的「黑玉斷續膏」。
更離譜的劇情就此出現，所有「武林高手」交手就骨折，骨折就上藥，上藥就沒事，沒事就交手，交手再骨折，完成了只有電子遊戲裡才能看到的「嗑藥式回血」。再然後，高僧就開始用跳樓價揮淚甩賣黑玉斷續膏，發宏願讓傷我者傷人者普天之下再無骨折。
所有的行為藝術最終顯然只有一個目的——搞錢。
可能是1688批發的論斤稱吃了沒用但也吃不死人的糖丸，穿個馬甲就是「九轉金丹」；沒有任何科學含量的內衣，包裝一下就是「北……員」師傅研發的卡脖子科技；擺地攤上狗都不買的狗皮膏藥，可以搖身一變成為「黑玉斷續膏」……要不是江南霹靂堂火雲霹靂彈穩過1.8焦，我相信蜀中唐門和孔雀山莊會在618當晚狂銷幾千萬簡裝暴雨梨花針和孔雀翎禮盒。
主播們那麼賣力參演的原因不難理解，畢竟這些「產品」帶來的利潤不僅限於300％，甚至可能是3000%。
這種模式我們也許並不陌生。
從早年間「免費送雞蛋」的線下展會，到螢幕上的「趕緊搶購吧」，從電話里的「叔叔/阿姨您好，我是XX公司的經理，您可以叫我小X」，到電腦瀏覽器看著挺像回事的野雞網站，再到如今播放著短影片的手機螢幕。
圖源：B站@鐵柱大導演
說是保健品也好，說是詐騙也罷，這種灰色產業一直伴隨著網際網路更新換代。而現在，隨著短影片時代的來臨，間於「詐騙」和「非詐騙」之間，存在於漏洞中的灰產，可能迎來了最好的時代。
以前在十七八線縣城租個過時的影院發一批雞蛋，引流到幾百名「潛在客戶」，直到最後「講師」開始帶貨的環節，最終成單的客戶可能只有極少數。
但現在，有一台手機，叫上幾個不用專業演技的夥計，在直播的過程中，客戶自然而然地被「提純」，再加上方便的下單引導，「潛在客戶」沒有了上限，成單量自然也就沒了上限。
「這種看了就覺得離譜的騙局，誰會交『智商稅』去買呢？」
無需這樣的提問，答案你就已經想到。
XX短影片平台用戶年齡分布2022年數據
身為年輕一輩的我們，看到「扣1送地獄火」，會狂扣1發「111大哥真送嗎」。
這是個樂子，誰都不會真期望天降「地獄火」的皮膚。
這是假的。
大主播一場直播至少成千上萬觀眾，人手扣個1送款不便宜的皮膚，主播得虧到褲子都不剩，但問題在於——總有人不知道。
尤其是那些，和年輕人一樣用著手機，在短影片平台上打發時間的中老年人們。
你可以從直播間裡，那些帶著「家人」「陽光」「平安」的ID中，看見一張張不再年輕的臉，那些臉龐被手機螢幕照亮，心跳伴隨著平快的劇情起伏，又被一聲聲「爹媽」熱乎得粘連起來。
我們知道「這是假的」。世上沒有「九轉金丹」，更沒有什麼地攤價的「能量磁石內衣」，立刻見效的「黑玉斷續膏」只存在於武俠小說，但防詐騙意識低的中老年人不知道這是騙局，他們可能還沒聽過「納米、量子、磁場」這些「高科技術語」——
更何況，一方面，聽過的時候可能已經晚了，但另一方面，螢幕上的小伙子和閨女還叫著他們「爹媽」。
誰會騙自己的「爹媽」呢？
一單就這樣做成了。
這讓我想起了趙本山和范偉的小品「賣拐」三部曲，不由得感嘆「經典永不過時」。
大數據時代，人們距離自己的興趣愛好越來越近，但與此同時，短影片時代的網路似乎也被分割開來，「萬維」變成了一個又一個小方塊，陽光的會更加陽光，灰暗的也變得更加灰暗。
你是否曾刷到過這樣的直播呢？
可能刷到過，但也可能沒有刷到。
假如你「有幸」刷到，大概率會皺皺眉頭快速划走——
因為你不是目標用戶。
你看，牆壁讓生活更少風雨，但似乎也讓人們困在自己的房間裡，看不見其他房間的「風景」。
我們能在不屑的同時不齒，罵上幾句既得利益者，我們當然，也永遠有義憤填膺的權利，但灰產依然在那裡，不因罵聲擴張或消退。
看不見的，未必不存在。
看得見的，未必能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