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堅義博在日本漫畫家中一直是個異類。
他從不按照套路出牌,無論是作品風格、故事走向,還是進入現實與漫畫周刊這一血淚工廠的抗爭歷程,永遠都是坐莊的一方。
一般來說,同個作者講故事的風格總是類似的。
比如車田正美《聖鬥士星矢》完結後立刻推出了《靜鬥士翔》,裡面鎧甲也是與聖衣類似的,可以拿下來組裝成動物的樣子。再比如高橋留美子永遠的「純情 嘴硬」系列男主角,囊括了五代、亂馬、犬夜叉等諸多角色,就算好色如諸星當,但是他對拉姆的感情也是一直說不出口。
但縱觀《幽游白書》《LEVEL E》和《全職獵人》這三部富堅代表作,從中確實沒看出他的出牌規則,仿佛想到什麼好點子就直接將它畫了上去。
沒有風格就是他最大的風格。
《幽游白書》一開始的時候故事很簡單,浦飯幽助因為救了一個小孩所以死了。但是,其實這孩子不用他救也死不了,而且正是因為他插手了,所以本來應該安然無恙的小孩反而受傷了。總之,因為幽助的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所以以靈體的身份在人間遊蕩,積累德行、等待重生。
幽助以靈體的身份到處遊蕩了兩卷之久,有趣的是從全書來看,這一段和後面的故事基本上沒有什麼關係。那麼,畫這一部分是為了什麼呢?如果只是故事的初設未免也太長了吧?所以在一開始的時候,他就是打算寫一個靈體到處飄蕩的故事。
在《幽游白書》的初期,富堅義博的風格可以看得出是很明顯地在模仿前人的風格。比如女孩子的臉,看上去有點桂正和的味道,後來出現的口水橫流的人又有點荒木飛呂彥的感覺,幻海剛出場的裝扮又有點像鳥山明的風格;打玄武的時候,玄武的身體會分裂,最後靠打碎核心的石頭取勝的情節明顯來自三條陸的《神龍之謎》。
不知出於什麼目標,也不知是在哪一個契機,已經畫了數卷《幽游白書》的富堅義博拍案而起——我要改變創作思路和方向。
於是乎,幽助迅速活過來,成為靈界的偵探。不過這部分其實和前面沒有大區別,還是以解決案件,類似一個一個小短篇,藏馬、飛影……各色頗具魅力的角色粉墨登場,劇情也逐漸開始緊湊起來,節奏也一下子從最開始的「遇到麻煩→用鬼點子解決」轉化到了「遇到麻煩→使勁打→打不過→爆發→贏了」這個模式。
照理說,這種模式一直持續下去也是可以的,至少車田正美開創了先河,以魅力角色的核心,同樣的模式開了幾十卷照樣粉絲如雲……結果,又不知道什麼原因,八成是富堅自己也畫膩味了,從第六卷開始,故事又開始變身。
讀者們甚至沒有看到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故事的劇情就朝著更加深刻複雜的方向邁進,主角們依然要通過層層阻撓,只不過,這些阻撓都太令人無奈了。戶愚呂兄弟很快出場了,並邀請幽助參加暗黑武術大會。
不知道是不是從《七龍珠》得來的靈感。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在《幽游白書》的前半段,故事總是從一個俗套掙脫出來,然後進入另一個俗套,結局大家可想而知——主角越戰越強不斷超越自我。但就算如此,富堅還是在俗套中安排了眾多新奇的地方。
但故事進入暗黑武術大會後,就開始出現各種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最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幻海的死。雖然一開始的時候,幻海收徒弟的時候的原因就是因為她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是大家都沒有這種心理準備。每個人心裡根深蒂固的思想就是:主角是不會死的。但是幻海還是死了。
我不知道別人是什麼感覺,但年幼的我看到那裡的時候,確實心裡酸酸的,深深地覺得戶愚呂弟是大壞蛋,絕對應該打倒的。但是慢慢會覺得,他殺幻海可能只是為了激發幽助的鬥志——就好像後來殺桑原一樣。其實對於戶愚呂弟來說,這個世界其實是無所謂正義、無所謂邪惡的,他崇拜於力量之下,所以只是想找一個人激發一下自己的力量而已。
在冥界的時候,年輕貌美的幻海見到了溫柔體貼的戶愚呂弟。幻海說,猜到戶愚呂會選擇那條最艱苦的路懲罰自己。戶愚呂說,讓幻海回去照顧幽助。夕陽斜下,戶愚呂摘下墨鏡,露出一直藏在鏡片後面的那雙很溫柔的眼睛。
武術大會結束,《幽游白書》進入了拯救世界的階段,這一階段富堅式幽默開始體現。
其實在更早的時候,這種幽默就在不經意間慢慢滲透出來,只不過在這裡體現得更加直接一點。所以在結束了武術大會之後,我個人認為《幽游白書》已經進入了後半段,模仿的痕跡大幅減少,個人風格的大量體現。因此,即使是在這一段拯救世界的大爛俗故事,我在看的時候也並沒有覺得無聊。
《幽游白書》經歷了靈體階段、偵探階段、武術會階段和拯救世界階段,最終這個沒有主線的故事也該差不多結束了。
富堅這時候又讓人跌了一回眼鏡:大家都重回魔界,我一度猜想幽助會不會繼續變強,然後幫助雷禪統一魔界,可是雷禪居然死了,故事又回到了比武大會的模式。
在此之後,一個不知名的妖怪統領魔界後,富堅甚至在整個故事結束前又安排了偵探的故事情節,最後在一張照片的飄落之下,所有的故事戛然而止。所以,整個《幽游白書》的概況是:靈體→偵探→武鬥會→拯救世界→武鬥會→偵探,乍一看有點對稱,但是篇幅的多少直接讓人懷疑最後的偵探部分是為了湊這種對稱而加出來的。
故事最終在細膩而又雋永的定格中畫上了句號。搞出一個天下第一確實也沒什麼意思,我想富堅也是這麼想的,用桑原的話說,真不知道忙活了這麼長時間到底在忙活什麼。不過,也正是這部作品,讓富堅義博真正打出了名氣,富堅式幽默以及富堅式畫風慢慢得到確立,這一風格延續到了《全職獵人》上。至於《LEVEL E》,則又是一部讓人感到雲裡霧裡,卻又完全吸引人的名作。
我想富堅可能到最後也是不打算給我們講什麼故事的,故事嘛,總是要有開頭、有結尾,講究起承轉合。對於沒章法的富堅來說,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了。但是這也正體現了富堅的大氣:我就是沒章法,我就是隨心所欲想到哪兒畫到哪兒,我就是畫面潦草如草稿,你們又能拿我怎麼樣?
我們確實不能拿他怎麼樣,就像以血汗工廠著稱的漫畫周刊一樣。不僅不能拿他怎麼樣,還受虐一樣喜歡得不得了。進入了富堅的領域,可不是能夠隨心所欲就能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