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遊戲業務最近負面消息不斷。
先是《劍星》被爆貨不對板，正式版服裝和諧，引得玩家聯名請願，各路媒體批評；後又有《地獄潛兵2》要求玩家強制綁定PSN賬號，不綁定就無法正常遊玩，激起了玩家怒火，令遊戲在steam被負評糊臉。
在這兩個事件中，聯名請願與打負評，是玩家「反制」廠商的唯二手段。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縱觀遊戲界多年來的爭議事件，會發現，在大多數情況下，玩家舉動都和這次無異，所採用的皆是這種相對溫和的抗爭手段。可，我們不是消費者嗎？我們不是可以用法律來維護自己的權益嗎？為何要將主動權置於遊戲廠商手上呢？
難道是因為「覺醒者」太少了？
肯定不是，因為截止我寫下這句話為止，《劍星》的聯名請願人數已經達到了83906人。
《地獄潛兵2》之前也在幾天內被刷出近20萬條負評。
暫且不考慮實際計算方法，僅粗略將數字相加，也有三十萬。也就是說，僅這兩個爭議事件里，就有三十萬「覺醒者」，他們意識到了自己的權益被侵犯，也有意願維護自己的權益。換言之，群眾基礎是有的。
那是因為維權途徑太麻煩了嗎？
應該也不是，因為理論上，玩家群體是可以通過集體訴訟來維護權益的。
大部分玩家都只要授權就行，不必浪費多餘精力，忙碌的只是牽頭者以及律師。
既然意願足夠充分，法律途徑也走得通，那為什麼歷史上玩家通過集體訴訟維權的案例卻五根手指都數的過來呢？
作為一個普通人，我並不具備詳盡的法律知識，於是就此事詢問了法律專業的朋友。
「有些事情，不是消費者覺得有問題就真的有問題，因為法律可能不認可廠商有過錯。」
「如果法律管不了，那也就只能抗議或者刷負評了。」
「就你說的《劍星》這個事吧，你說它虛假宣傳，證據呢？」
從直覺出發，我認為《劍星》搞虛假宣傳是必然的，因為有直接證據標明，它在宣傳時期所使用的人物服裝，並沒有落實到正式版里。同時，官方還號稱全球不和諧，廣告中更是頻頻以性感和裸露作為賣點，但實際版本卻進行了閹割。這肯定有誤導消費者決策，也就是虛假宣傳的成分吧？
「虛假宣傳的核心是，廣告宣傳的商品或者服務與實際內容不相符。但看你說的這個《劍星》呢，它只是服裝細節上前後有些差異，應該算不上虛假宣傳，畢竟不涉及關鍵內容，比如掩蓋瑕疵，把黑的說成白的。」
「重要的是，要訴諸法律途徑，得證明消費者，也就是玩家，有因遊戲公司的行為遭受損失，或者明顯公司明顯違反了合約。」
「我並不覺得，你有因為人家給衣服加了料子而受到什麼損失，難道你要在法庭上說，你因為少看了些乳溝和屁股，遭受了巨大精神損失？」
「所以啊，就算起訴人家，真告到法庭上，八成也沒什麽好果子，最好的情況，也就是給你退款。」
說到這，朋友開始給自己疊甲。
「當然，我了解的也就是國內的情況，也不一定全對，但大致應該沒問題，不過如果是在國外，那具體情況具要具體分析了，因為法律條文不一樣嘛。」
聽完他的話，我去調查了些國外和遊戲相關的虛假宣傳案例，然後發現了個有趣的事實
——在不同國家，《劍星》可以是虛假宣傳，也可以不是虛假宣傳。
【薛定諤的「虛假宣傳」】
第一起案件是關於《無人深空》的，地點是在英國。
該作的早期版本的實機內容與宣傳效果可以說差了十萬八千里，這點是業界公認的事實。這種落差，讓遊戲發售後被玩家告上了法庭。照理說，這種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事是整不出什麼么蛾子的，但負責調查此案的英國廣告標準管理局卻表示：《無人深空》在steam商品頁面上所作的宣傳與實際遊戲基本一致，並未違反英國法律。
他們認為，遊戲簡介里有清楚標明，說玩家可探索的世界是由程序隨機生成的，在此基礎上，消費者應該明白，宣傳中的圖像和影片，僅代表他們會遇到的內容類型，而非具體的實際內容。廣告上的加工，只是為了讓商品展現出最好的一面......所以判定遊戲廣告並沒有觸犯相關條例，不涉及虛假宣傳。
可見大英對虛假宣傳的容忍度還挺高的，如此看，《劍星》的和諧，在英國法律中是完全ok的，因為人家並未保證正式版服裝會是什麼樣子嘛。
英國不行，那在美國會如何呢？
我本想尋找《無人深空》的美國案例，奈何沒找到，只找到了這個類似案例。
該案的主角是《異形：殖民軍》，一款縮水遊戲。該作宣傳和實機在美術表現上完全是兩個級別，貼圖的細節、光影的效果，堪稱天上地下，縮水程度令人髮指。
於是，憤怒的玩家在美國加州開展了集體訴訟，指責遊戲在宣發過程中有嚴重欺詐行為。
面對指控，被告、遊戲開發商的代表、Gearbox的老闆毫不畏懼，他在法庭上慷慨陳詞，各種吹捧遊戲的精妙設計，從而將遊戲的質量問題詭辯為法律能夠容忍「缺點」，而非「缺陷」，從而推卸了責任，同時還通過話術，將鍋甩給了發行方世嘉，暗示虛假宣傳是日本人搞出來的。
因詭辯成立，法官判被告無罪，原告隨之將矛頭轉向了世嘉，並最終獲得了勝利。
世嘉被判支付125萬美元，其中三十萬是律師費，二十萬是項目管理費，發起者、實際上的原告得到了2500美元，報名參與集體訴訟的其他玩家瓜分了剩下的金額，每人最多50美元——這是遊戲定價。
美國法院在這方面的嚴格程度顯然要比英國高，而且這還是個遵循「判例法」的國度，即「相似案件按照之前案例來判」。如此看來，若在美國起訴《劍星》，那成功概率還是有的，重點在於證據是否成分，法官是否認同。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一個有趣的認知——想跟大企業、遊戲公司打官司，選對國家，很重要。
【美國管不了的不平事，歐盟能管？】
《地獄潛兵2》就是個很好的驗證案例。
在研究的過程中，我發現，它這個「玩家不綁定PSN就不能正常遊玩」的行為肯定是有問題。因為賬號是有價值的，玩家有在其中投入時間、金錢，廠商若用霸王條款來限制玩家使用，100%侵權無疑。
（儘管索尼已經滑跪道歉了，但是這
並不妨礙我們討論該事件的相關法律問題）
但是在一些國家裡，它這種事實上的侵權行為卻是無罪的，只因玩家同意了那該死的「用戶協議」。
每款遊戲都有自己的用戶協議，這上面常常存在一些「流氓」條款，比如「遊戲僅提供授權，而非出售」，亦或是「該產品並非商品，而是服務」，甚至有讓玩家「自願放棄集體訴訟權利」的......具體到《地獄潛兵2》這裡，其協議中存在條「需要關聯第三方賬戶」的要求。
換言之，《地獄潛兵2》早就表示過，玩這款遊戲得綁定PSN賬號——儘管99%的玩家都沒有意識到這點。
遊戲上線之初沒強制綁定，只是因為技術問題，現在要求玩家綁定，是讓玩家履行協議，能有什麼罪過呢？
這邏輯無懈可擊，前提是，法庭承認該條款具有法律效益。
放在國內，律師或許可以說「綁定PSN賬號並非運行該程序所必須的，所以它是不合理的，屬於是『剝奪了用戶的選擇權』，所以要求無效。」但如果是在美國的話，情況就有些不太一樣了。
由於存在某個關於數字軟體用戶協議的案件作為參照，美國法官通常會採取「協議合規、用戶同意，所以沒有問題」的判斷邏輯，裁決結果對遊戲廠商也就更有利。
在這種背景下，玩家自然是打不贏這場官司的，至於中國，雖有概率打贏，但人家遊戲都沒在國內發售，其實也沒辦法起訴.......如此看，《地獄潛兵2》要「逍遙法外」嘍？
那倒未必，因為玩家們還有歐盟能夠撐腰。
歐盟是《地獄潛兵2》的發售地區，同時，這裡的法律對用戶協議審查更加嚴格。許多在美國OK的協議，在這裡是行不通的，像「綁定PSN賬號才能遊玩」這種條款就有極高概率被打回，因為廠商無法證明該條款的必須性。同時，歐盟還更加強調對消費者的隱私保護，這也增加了消費者否定用戶協議細則的可能性，比如，「綁定額外的、安全度低的賬號有泄露用戶隱私的風險，所以該條款不合理，無效。」
所以啊，能打贏《劍星》官司的美國，大概率打不贏《地獄潛兵2》的官司，得換到歐盟這片新戰場才行。
【我們聯合？】
結合《劍星》以及《地獄潛兵2》的討論，相信大家已經意識到
——只要損害利益的情況存在，玩家的法律訴求是可以得到落實的，只要聯合在一起，找對國家、地區起訴就行。
這個答案也解釋了文章開頭提出的問題。
即，玩家間的集體訴訟之所以少，是因為我們太分散了，而且不同地區的法律法規也有差異，這給了廠商鑽空子的機會，也限制了我們維護權益的可能性。
畢竟一個中國的普通玩家，是很難做到在歐盟起訴《地獄潛兵2》，或是在美國起訴《劍星》的。
除非有一個玩家組織，該組織會在問題出現後，串聯全世界的玩家，收集各地區玩家的授權，然後搞集體訴訟，在歐盟起訴《地獄潛兵2》，在美國起訴《劍星》，全權負責相關事宜。
我們應該叫它什麼呢？就叫，世界玩家工會吧（笑）。
這個工會得在每個地區都有成員管理，也得有資深的、熟悉各國條例的律師坐鎮。
它就像玩家群體在國際上的法人代表，負責處理各種出格的、富有爭議的、遊戲相關的案件，幫助玩家威懾廠商，減少他們的侵權行為。
當然，我也只是幻想一下，畢竟有許多的現實問題難以處理，比如錢從哪裡來？如何公開透明？如何保證工會不和廠商同流合污？........最關鍵的是，這麼搞有什麼意義呢？
參照《異形：殖民軍》的案例，廣大玩家能爭取到的最大利益，無非也就是「退款」。
可，真的只有退款嗎？
實際上，訴諸法律帶來的結果，哪怕失敗，也比負評、請願要好得多。
玩家們在美國加州的成功，雖然沒有打擊到《異形：殖民軍》的開發商Gearbox，但自那之後，許多廠商都開始在預告片中標註「不代表實機內容」。
在英國起訴《無人深空》雖然失敗了，但V社卻因此修改了steam上宣傳圖像相關的政策，要求開發者必須提供真實的內容截圖或者影片。
還有一起歐洲玩家因《電馭叛客：2077》對CDPR所發起的集體訴訟，他們失敗了，但成功讓波蘭消保署(UOKiK)對CDPR發出警告，勒令其在今年上半年推出補丁改善遊戲體驗，否則將對其處以高達年營收十分之一的巨額罰款。
溫和的抗爭只能帶來一時的妥協，法律的鐵拳才能砸出規則的改變。
切格瓦拉怎麼說來著？
「我們走後，他們會給你們修學校和醫院，會提高你們的工資，這不是因為他們良心發現，也不是因為他們變成了好人，而是因為我們來過」。
誠然，幻想中的世界玩家工會永遠不會落地。
制度上的缺失也讓人遺憾，但，我們永遠不該喪失維權的觀念。
因為那才是最徹底的失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