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個平常的上午，寫論文摸魚之餘，打開微信，收到電影公眾號的推送，頭條「鳥山明去世」。
腦中一時怔住，視覺對這響噹噹的漢字產生了某種完形崩壞，第一反應居然是「阿咧，好像是前陣子論文裡讀到的老哥」。等回過神，才瞬間瞳孔放大，確認自己沒看錯，直呼臥槽，仿佛自己的童年缺了一個口。
我想，雖然許多人對於「湊齊七顆龍珠可以召喚神龍」已經深深印入了腦中的回憶，也都有過「到底是鳥還是烏還是島」之類的感想，但真正但對於鳥山明這個為日本漫畫帶來黃金時代的作者，卻知道的並不多。他雖然名號響噹噹，但其具體究竟畫過些什麼，做過些什麼，才成為了一名甚至讓中國外交部也表示哀悼的偉大漫畫家？
我察覺到，就連自認老二次元的自己，似乎也不甚了解這位眼前的巨人。哪怕早已在這個行業深耕數年，仍然只不過還是那個在無數偉人猝然離世後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未曾了解過他們的「局外人」罷了。我一邊念著罪過，打算從頭整理一遍鳥山明老師的生平，權當與雖看過他無數作品卻對他本人了解甚少的讀者們一同弄清楚——對這個世界而言，失去了鳥山明，究竟意味著失去了什麼。
1鳥山明的出道史
無論是看百科，還是各類公開資訊，鳥山明老師在23歲（1978年）開始畫漫畫以前的經歷和漫畫界以外的你我他一樣，就是大寫的「平凡」。甚至他在23歲時第一次開始畫漫畫，只是因為young Jump Award 給的太多了。
他畫出了一部搞笑漫畫投稿給了少年jump卻沒有得獎，不過因為這一經歷，他成功地引起了編輯鳥嶋和彥的興趣。被這位編輯一頓退稿操作後，鳥山明老師刻苦砥礪自我。
順便一提，他這一時期的退稿量一年之內就達到了500頁。（換了一般的新人作者大概直接放棄，退出漫畫界了吧。）
但鳥山明在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中和少年jump纏鬥兩年，在1980年畫出了《怪博士與機器娃娃》這部作品：企鵝村的天才博士則卷千兵衛製作出了機器娃娃——阿拉蕾，因為可愛、活潑的阿拉蕾的到來，世界從此便無寧日了。她既有機器人的特性，又擁有人的思想和感情，她以飽滿的精神和無窮的力量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開心故事。
其實這部作品本來該以有點好色的大人——則卷千兵衛為主角，但因為編輯鳥嶋和彥的建議，最後成了阿拉蕾。而鳥山明老師承認，他很不擅長畫女孩子，也很討厭戀愛故事，結果畫出的女孩子比起同時期少女漫畫主角更清新脫俗，一種少年氣的純真可愛。
而為了跟上漫畫進度，連載《怪博士與機器娃娃》其間，鳥山明老師實在太肝了，三天只睡一次，最高紀錄六天不睡覺。詮釋了「用生命來畫漫畫」。後來策劃龍珠，粉絲為了讓奮不顧身的漫畫家一直畫下去，自發形成了「鳥山明保護會」。可惜的是，鳥山明老師還是在六十多歲的年紀過早離開。就連追悼也特意過了頭七才公開，還在公告中讓大家別獻花弔唁，只想平平靜靜地走。
鳥山明老師在三次元是一個異常社恐的漫畫家，一方面靠一支筆在二次元揮灑熱血，創造出不管年齡段，國界的人都會喜歡的角色。這種反差，多少令人心生敬意。
2 天真浪漫的純粹
筆者順便問了一圈周圍懷念的朋友們，大部分人因《龍珠》入坑，對鳥山明並不了解。而提起《龍珠》，評價都是「童年的記憶」，「看了就感覺十分熱血」「和阿拉蕾互動，真的太歡樂了」。然而要具體說出，到底哪裡熱血，震撼，又有趣，大家往往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對這種說不出所以然的感覺，我原稱其為一種抓住少年一代心理的「天真爛漫」的純粹感。
主人公悟空在一百多話的漫畫中，從不靠嘴炮守護世界，守護心愛的少女，尋找夢想來收穫同伴，擊敗對手，而是單純地修煉，尋找更強的強者戰鬥，再修煉。變強，就是一種最純粹的夢想。
主人公的人生可分為這幾個階段：小時候，便為了打倒魔王而去找花琳喝超級神水。
超級神水是一種超高風險、高回報的水，據說喝了可以讓自己變得更強，但是沒有人喝過這種水能活下來。此前，喝下超級神水的人，除了悟空之外，共有十四人，無一人倖存。而悟空敢於喝下超級神水，活了下來，但還不斷將自己推向身體訓練的的邊緣。比起隔壁吃了一種惡魔果實，就獲得一種超能力，並且和能力不同進行互補的夥伴組成戰鬥團體的模式相比充滿了苦修的精神。
而從最終卷中布爾瑪的台詞來看，悟空在沒有與朋友接觸的情況下修煉了五年。在重視友情熱血的少年漫畫中都相當異常。
而就連龍珠中的「反面人物」邪帝弗利薩，都因為一種天真浪漫的純粹成為極高人氣的人物。
弗利薩為了「必須成為宇宙最強」，不惜毀滅地球。出手摧毀賽亞人星球時，弗利薩留下經典台詞是：「真是美麗的煙花。」但平日裡，他又是彬彬有禮的理性領袖，甚至會讚美對手悟空的戰力。
如果說悟空是純粹的「善之瘋狂」，那麼弗利薩則是純粹的「惡之瘋狂」。這種邪惡的瘋狂讓讀者心生恐懼，加上肉眼可見的武力值，「我的的戰力是50萬」，讀者想必一度感覺「悟空可能會輸」，而改變心中的天秤吧。
某種意義上，正反的主角都有純潔而堅強的意志，言行一致，偶爾還能惺惺相惜。
悟空一心追求力量。弗利薩會使用一切必要的手段來消滅那些比他更強或者有潛力變得更強的人，並且永遠不會放棄自己宇宙第一的地位。基於這種堅強的意志，悟空和弗利薩拼死互搏，並在宇宙中擦出火花。
而實現目標以後，主角悟空也了無遺憾地前往天國。這圖也可以說畫出影響世界的漫畫後在悄無聲息中離去的漫畫家鳥山明的自我寫照。
龍珠的設定當然和鳥山明的個性有關，但離不開70-80泡沫經濟年代的日本的社會背景。
譬如宇野常寬認為八零年代樂觀的後現代視角首先是被經濟所決定的——具體來看，是一個向著泡沫經濟的繁榮支撐著的現實。再者，大體上規定著這種多元文化主義的現實的，就是象徵著冷戰結構的近現代的「宏大敘事」的現實——一種當時仍存在的「宏大敘事」的相對化階段的現實。
更學術地說「一邊全面深入的沉浸在對象里，一邊能夠毫不留情地割捨拋棄之。正是這種同化和異化之間尖銳的張力，才是真正值得被稱之為優秀知識的批判性的體驗之要素，至此別無二話。簡而言之，這就是既冷淡又熱絡、既熱絡又冷淡。」（淺田彰《構造與力——超越符號論（構造と力――記號論を超えて――）》）
（用漫畫來表現泡沫時代大概這種感覺）
《龍珠》的主角上升之路就是「既熱絡又冷淡」的晉級之路。主人公參加武道大會，只有勝利才能晉級，打倒惺惺相惜的對手，最終站在金字塔頂端俯瞰宇宙。
這一時期《周刊少年Jump》推出了《龍珠》《聖鬥士星矢》並不是偶然。就連大熱作品《龍珠》也逃不開《周刊少年Jump》淘汰制系統。為了支撐作品的人氣，漫畫家不斷地推翻最初的想法（也可能被編輯逼迫著推翻），挑戰自己的極限，讓讀者滿意為止。
（連載紀念）
3 童年與荷爾蒙
講句政治不太正確的話，青春期的男生女生看《龍珠》說對其中色色的吐槽毫無印象，這話有人信嗎。就像不少上了年紀的觀眾反對新出台的漫畫審閱條例對《蠟筆小新》《銀魂》里某些少兒不宜的台詞畫面進行整改，我也認為，對性的調侃和揶揄，正是人性的自然體現。（當然，故意色情化女性引起女性主義的眾怒是另一個話題。）
劃出「童年」，讓孩童與大人區分開，不過是近百年間的歷史，這也是動漫畫發展的百年史。動漫畫在其歷史發展中就憑藉娛樂性和反叛性獨立於主流社會文化，恰如未成年與成人之間順從和反叛並存的關係。從這一層面考慮，孫悟空這類角色先天就適合成為熱血動漫畫的主人公。
和「孫悟空」這個名字出處的正經「原作」（甚至有些提倡禁慾，遠離女色的）《西遊記》相比，《龍珠》里完全沒有什麼清規戒律，嘮叨的師父，給師父打小報告的豬隊友，全靠孫悟空的個人能力，雖然會在冒險途中不斷結識夥伴、化敵為友，但總而言之還是「一個人的歷練」，行事作風很是灑脫。
看作《龍珠》的觀眾多半也看過1999年推出的中國動畫《西遊記》
和《西遊記》的神話相比，《七龍珠》包含了更龐大的世界觀，一直延伸到地球之外的宇宙。特別是對經歷改革開放不久的觀眾而言，其中發達的科技更是為中國的80後，90後描繪了關於未來的玫瑰色圖景：能將物體裝起來的膠囊、飛行的汽車，各種超現代的先進技術將我們帶進了一個奇幻的世界。
而從戰鬥方面來說，孫悟空的筋斗雲、金箍棒等設定保留到了《七龍珠》，但主角悟空的戰鬥仍是是通過速度和力量進行比拼，綜合了中國功夫、泰拳、跆拳道以及空手道的元素，充分彰顯了「實力至上主義」。
當然也不乏少年漫的賣點——必殺技，比如龜派氣功，元氣彈。這類中國功夫在面上宣稱「請天地精華賜予我力量」，而真正激發力量的不正是青春期賦予身體的一腔熱血嗎。
據說只有純粹的人才能踩上筋斗雲，去宇宙盡頭遠行。筆者一邊回想著屬於我的筋斗雲什麼時候消失不見了呢，一邊想像著鳥山明老師踩著筋斗雲在另一個世界斗天斗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