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韓國市場」不只是個梗
11月28日（星期二）11點左右，一場緊急發布會在韓國最大的遊戲公司Nexon總部大門前正式舉行。
參加這次發布會的人五花八門，有遊戲玩家、大學教授、韓國婦女協會成員、韓國總工會成員。他們並肩站在Nexon大門前，拉著橫幅，高舉標語牌，齊聲向身後的Nexon喊話。
「停止對女權主義的獵巫行為」，「譴責通過遊戲文化煽動女權主義仇恨」，「Nexon不該向部分用戶的集體幻想屈服」……他們義憤填膺，士氣絲毫沒有受到11月底寒氣的影響。
與此同時，圍繞在人群周邊高度警惕的警察，和整齊排列在Nexon大門兩邊的弔唁花圈，讓這場發布會更增了幾分魔幻。
而事情的開始還要從Nexon發布的《冒險島》新PV說起。
01
韓男大破防
11月25日，Nexon旗下遊戲《冒險島》的職業天使破壞者Remaster 新PV發布不久，被「拿放大鏡」看影片的網友發現，裡面出現了一個可疑的手勢。
拇指、食指湊近，組成「一點點」的動作，經常在網上衝浪的小夥伴應該知道，這個動作在韓國還有別的意思——嘲諷男性生殖器尺寸短小，因此堪稱韓男大忌，還引申出了「痛失韓國市場」的網路熱梗。
這個引申含義最早來自韓國一個激進女權主義在線社區Megalia。Megalia在2015年成立後，為保護女性權益做過許多事情，比如推動非法偷拍的色情網站的關閉、舉行便利貼活動增加社會對於女性被暴力傷害事件的關注等等。不過由於Megalia社區堅持匿名原則，因此平台的部分極端言論，也為這個組織帶來了不少的爭議。最後受「是否應該支持男同性戀」話題爭議的影響，該社區逐漸沒落，並於2017年正式關閉。
儘管Megalia不復存在，但是它對韓國女權主義的發展和性別對立的加深帶來了深遠影響，就連這個組織的logo中，用於挑釁男性長短的「一點點」手勢含義也被沿用至今。
因此宣傳動畫當中被發現藏有這個「巧合」的手勢後，韓國男性網友大為光火。很快，這個動畫背後的外包製作公司Studio Root旗下某男性動畫師Thatseo，被扒出曾在社交媒體X上發布過許多女權相關內容。於是機靈的韓男立刻確定，這就是女權動畫師為了貶低男性故意添加的場景，包括DC Inside（類似國內貼吧）在內的網路社區用戶，開始聲討Studio Root。
X曾經的發言：想為女權發聲，因為厭男發言被SNS禁號
Studio Root曾參與製作的更多動畫項目，也在網友的逐幀分析後捲入了這場風波，這其中受到影響的包括《地下城與勇士》《蔚藍檔案》《永恆輪迴》《第七史詩》《棕色塵埃2》《原神》《崩壞3》等諸多遊戲產品。
畫師Thatseo也因此遭了殃，他被開盒後，姓名、照片、SNS、KakaoTalk等私人資訊在DC Inside隨處可見，「淹死在漢江」之類的威脅資訊和圖片源源不斷向他湧來，大批網友喊話讓Studio Root辭退他，甚至還有人混入公司進行偷拍。短短几天時間內，Thatseo已經被迫社會性死亡。
離譜的是，還有人企圖通過公司合照找到真正的「嫌疑人」，他們截取照片中的員工，散布Thatseo實際上是一名30歲已婚婦女的謠言，一個手勢引起的惡意正在傷害到更多人。
當然無論是Thatseo還是Studio Root，都不可能承認夾帶私貨。於是Thatseo刪掉了社媒上有爭議的內容，並對媒體表示，有爭議的場景並不是他畫出來的，而且他認為這個場景也不會是某一個畫師的「私貨」，因為動畫製作和審核全程是委託方和製作方一起參與協作完成的。
Studio Root也在兩天內連續兩次發布道歉，他們表示大家質疑的場景並不是故意為之，它只是一個動作銜接的過程，並不是一個具體的動作設計，在第二次道歉時也提到了會將涉事畫師辭退的決定。
Studio Root發布的道歉聲明
這個手勢到底是不是故意為之，現在這個問題沒人能說清楚，至少群情激奮的網友們並不買賬這套說辭。更激烈的罵聲促使相關遊戲公司不得不出面，表明態度。
對輿論反應最快的是Nexon，在事件發酵不到一天的26日夜裡，Nexon就將PV轉為私密，同時通過直播和官方聲明的方式火速進行道歉，稱將採取措施確保相關宣傳材料不再曝光，同時會對有爭議的內容儘快進行調查。
《冒險島》的金昌燮在26號通過直播進行道歉
《地下城與勇士》《蔚藍檔案》等其他涉事遊戲方，也先後出面表示會對不恰當的內容進行審查和處理。
02
韓女權示威
有玩家在進行了實地調查後透露，Studio Root如今已經閉門謝客，公司空無一人，不知道是公司的避開風頭之舉，還是高層已經捲款跑路。
同時，其他設計公司受這次爭議事件的影響，也開始加班對產品進行逐幀檢查，韓國手遊動畫外包行業被一層看不見的陰雲籠罩。為了避免同樣的事情發生，部分公司開始一一審查員工的電腦和社交賬號，還有團隊直接將「凡是作品中含有個人意識形態、宗教、政治等成分的，一律無條件開除」強制寫進了員工合同，更有甚者直接採取了「今後不再僱傭女性參與簡單工作以外的工作」極端決定。
眼看事情失控，韓國的女權主義們不幹了，韓國婦女協會認為，正是Nexon無知的、不負責任的應對措施，給那0.1秒的手勢打上了「極端女權勢力」的標籤，對「女權主義獵巫」、「排斥女性」和「厭女症」行為進行了宣揚。
於是韓國婦女協會和韓國總工會，直接於11月28日在Nexon總部前，舉行了一場新聞發布會以示抗議，也就是文章開頭的場景。
不過這場發布會舉行得並不順利。在活動開始前，網路上出現了活動相關的死亡威脅，匿名人發布武器照片配文稱：要是有女權主義敢去參加這場發布會，我就把他們都殺了。
為了防止意外，警方在發布會現場部署了防暴隊和特種部隊。
活動當天，女權主義支持方在Nexon總部前面擺上了一排白黃相間的弔唁花圈，上面寫著「我們譴責個人意識審查和不公平解僱」、「我們對勞動法的消亡表示哀悼」等內容。
整齊的花圈將活動氛圍烘托到位了，但原本計劃的大規模示威最終卻只有2、30人到場，且由於現場參會人員與圍觀採訪者（除了媒體，還有蹭熱度的網紅）起了紛爭，這場鬧劇一樣的「發布會」僅持續5分鐘左右就倉促散了場。
在活動結束後，一直藏在網路背後的韓男又開啟了一場對於發布會參與者的網暴。
鍵盤俠對現場的偷拍和辱罵，言辭中含「豬」量過高
03
工會爭端
經過這場發布會，原本的商業創作問題直接被上升到了遊戲行業中的性別衝突和歧視。被架在火上烤的Nexon轉頭跟韓國總工會翻了臉。
我們先來捋捋幾家工會的關係，2018年成立以來，Nexon工會就和其他IT公會一樣，隸屬於韓國化學、紡織和食品工人公會（KCTFU），而KCTFU又隸屬於韓國總工會（KCTU）。
擁有大量年輕人的IT工會們對KCTU的怨氣由來已久，他們認為總工會沉迷於參與各種公開政治活動，卻忽視了下屬成員工會團隊的實際權利和利益。
這次發布會的舉行，終於給Nexon逮到了機會。Nexon工會支部部長裴秀燦在對外發言中強硬地表達了想要退出韓國總工會的想法，他表示：公司對於引起用戶不適的內容做出調整是完全正常的舉措，反而總工會在沒有聽取他們意見的情況下，擅自參加抗議活動，這是對下屬分支機構的不尊重，因此他們會重新考慮他們是否真的需要總工會。
Nexon工會支部部長裴秀燦（右）
據Korea JoongAng Daily報道，Nexon工會擁有2600個成員，是第一個加入KCTFU的遊戲公司工會，也是其中最大的遊戲公司工會，因此對於KCTFU的擴張來說意義重大。某IT工會成員透露，其他IT工會正在密切關注此事走向，如果Nexon工會確認退出 KCTU，未來或將會以「IT或遊戲行業」為核心，建立一個新的工會。
截至今日，Studio Root閉門、Nexon工會正在與KCTFU磋商退出總工會的流程、女性在遊戲行業的就業機會再被壓縮、《碧藍檔案》以涉嫌「傳播兒童色情內容」畫師被女權人士舉報、政界人士接連出場表態……這場因為一個PV引發的慘案還在持續發酵。
李相憲議員認為，相較於意識形態，大家更應該關注的是製作商夾帶私貨對授權方造成商業影響這一事件本身
為了平息憤怒，《冒險島》和《碧藍檔案》玩家用貢獻愛心的方式做出回應，發起了一場「以溫暖應對仇恨」的捐款接力活動。活動發起後，由於湧入的用戶太多，捐款網站一度陷入癱瘓。
玩家捐款頁面
不過這場捐款接力究竟能否給這場爭端留下一個和平的句號，還猶未可知。
在過去幾年，尤其是在從Megalia成立以後，韓國的性別衝突愈演愈烈，遊戲廠商在敏感的大環境之下求生，也曾多次捲入過性別對立的紛爭。
比如《封印者》配音演員金在妍因為穿著一件印有「Girls do not need a prince」字樣的T恤，被Nexon解僱，引起大量爭議。（這或許也是Nexon不受女權主義群體待見的原因之一）
女孩不需要王子，這句話來自Megalia的組織標語。Megalia成員表示，這個口號是為了譴責男性認為女性需要男性保護和支持的想法。
面對男性玩家和女性用戶的譴責和圍剿，遊戲廠商在類似爭端中往往是被動的那一方。可以預見的是，受本次事件的影響，未來在韓運營的遊戲必將更加如履薄冰，而在韓國地區公開發布的內容也必然會面臨更加嚴苛的審查標準。
客觀地講，這些嚴酷的標準很難為遊戲行業帶來什麼積極的影響，某韓國遊戲業內人士面對媒體採訪時直接表示，過度解讀性別衝突可能會阻礙遊戲市場發展，甚至導致遊戲行業萎縮。
想來，無論性別，這應該都不是韓國人樂意看到的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