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巴基斯坦深陷疫情之中,剛獲得項目管理碩士學位的 Asif 發現自己難以找到工作。與此同時,TikTok 和 Bigo Live 這類影片分享應用正急切地在巴基斯坦尋找內容審核人員。這些平台希望通過本地招聘來平息有關傳播不當內容的指控。
Asif 通過 LinkedIn 找到了 Bigo Live 的內容審核工作。他表示自己「當時沒有多想,只是急需一份工作。」由於擔心違反與僱主的保密協議遭受報復,他希望可以匿名接受訪問。
這個臨時工作最終成了他不情願的職業生涯,儘管嘗試過改變路徑,但他還是無法脫身。
Asif 表示,進入這一行的人都是別無選擇,「一旦陷進來,就出不去了」。他在 2023 年 4 月移居馬來西亞,在 TikTok 的內容審核外包商 Accenture 工作,他表示,「沒人願意永遠做內容審核。」
多位巴基斯坦專業人士也表示,由於就業選擇有限,他們臨時選擇了內容審核工作,卻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倍感痛苦的職業。他們形容這種工作就像「血汗工廠」,因為所獲的經驗難以轉換到其他崗位。他們中有人擁有項目管理、環境科學、工程和商業管理等學位,可是做內容審核似乎阻礙了他們的職業發展。
2021年,根據巴基斯坦電信管理局的數據,TikTok 在巴基斯坦的內容審核員人數從之前的 116 人增加到約 480 人,與此同時,公司對該國審核工作的投資增加了三倍。同年,TikTok 表示刪除了超過 900 萬條巴基斯坦用戶生成的帖子;到 2023 年,這一數字增加到超過 1400 萬。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副教授 Sarah T. Roberts,一位專門研究社交媒體內容審核的專家,認為內容審核在科技行業內被視為「地位低下、技能要求低」的工作。這是一種矛盾的處境,她在談到審核工作時表示,儘管這項工作要求員工高度集中注意力、快速做出判斷,但他們的其他技能和才能卻被忽視了。
「他們雖然為大型科技公司的平台工作,卻無法找到通向這些公司內部職位的職業發展路徑。」
自 2022 年 10 月起在 Accenture 為 TikTok 審核內容的 Hassan 在匿名採訪中表示,他本以為這是一份科技工作而申請了這個職位。在各個平台做了三年內容審核後,Hassan 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轉向數據分析領域。
德國漢堡赫爾穆特·施密特大學的研究員 Sana Ahmad 正在撰寫一本關於印度內容審核的書,她表示從未見過內容審核員能夠晉升到科技公司內部管理職位。
技術非盈利組織 Superrr Lab 的聯合創始人兼執行董事 Julia Kloiber 表示:「他們雖然服務於大型科技公司的平台,但無法進入這些公司的內部職位」,內容審核員唯一可能的職業通道是在外包公司內部晉升至監督或管理職位。
伊斯蘭瑪巴德的 Akhtar Ali 從 2021 年 3 月到 2023 年 5 月在短影片平台 SnackVideo 擔任內容審核員。他擁有大眾傳播碩士學位,表示自己一直在嘗試轉行,但未能成功:「我向國內外眾多地方投遞了簡歷,但沒有收到回應,因為我唯一的經驗是內容審核。在內容審核領域,你最多能晉升到團隊領導,然後就沒有進展了。」
一位 2020 年 2 月以臨時工身份加入 Accenture 的內容審核員,擁有市場營銷 MBA 學位,他至今仍需每天審核高達 1200 個影片,他在匿名採訪中表示:「這讓我頭痛,下班回家我連螢幕都不想看。」
這些審核員們還提到,他們的工作也得不到政策保護。數字權利研究員 Shmyla Khan 表示,巴基斯坦的內容審核勞工權利幾乎未受關注。儘管官方討論「IT 出口」和「數字經濟」,但令人驚訝的是,這些討論和新聞稿幾乎未提及背後的勞動力。Khan表示:「數字經濟能帶來外匯,人們為外國公司工作可以賺取美元或匯款回國,這也是許多人選擇這些工作的原因,但誰來保護他們呢?」
由於工作相關的疲勞,內容審核員更難從這個領域抽身。一些人試圖通過學習數據分析和市場營銷課程來提升自己,比如在 Coursera 上。一位從 2019 年起在 Bigo Live 工作、擁有電腦工程學士學位及人力資源 MBA 的內容審核員在匿名採訪中說:「這非常困難,下班回家後,我已經不想再對著螢幕,這份工作真的很累人。」
「即使不上班,他們也某種程度上沉浸在那個世界裡,這種狀態在某種程度上非常令人窒息。」Roberts說,「我曾與許多人交談過,他們談到如何從那項工作中解脫出來,卻不再知道如何與外部世界接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