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食的欲望降低了，愛莉森的焦慮也減輕了。
她一天只吃一頓半，晚上會有些餓，但還可以忍受。
告別三餐的訣竅是 Ozempic，一種糖尿病藥物。它的外觀像一支筆，針頭每周一次打進她的腹部、大腿或上臂，壓制了她的食慾。
愛莉森沒有糖尿病，也沒有超重，但這不妨礙她用它來減肥。原因無他，身為一名演員，保持身材是基本素養。
Ozempic 從 2022 年開始流行，在 2023 年持續擴大聲量，從好萊塢狂飆到矽谷，登上雜誌封面、社交媒體甚至紐約地鐵海報，或許還將打入更多的愛莉森體內。
與欲望戰鬥
糖尿病藥物，是如何成為減肥藥的？
Ozempic 由丹麥製藥巨頭諾和諾德開發，2017 年被美國食藥監局（FDA）批准為 2 型糖尿病藥物。
其中的活性成分 Semaglutide，既可以通過刺激胰島素分泌，也可以通過減慢胃排空、增加飽腹感等多種機制，發揮降糖作用。
對於非糖尿病人群來說，最重要的是「也」後面的部分，即抑制食慾。
減肥的作用，也是由此而來。
一些 Ozempic「信徒」長期與胃口拉鋸，服藥改變了他們與食物的關係，從前食物是一種獎勵，現在只是選擇吃到第幾口就叫停。「月瘦十斤」的美夢，更是在社交媒體口耳相傳。
實際上，它的減重效果因人而異。三甲醫院中山六院的一篇文章提到，肥胖人士一般一個月能減重 5 到 10 斤，也有小部分人減重效果不明顯。
和 Ozempic 含有同種活性成分、同家公司生產的，還有 Wegovy。它與 Ozempic 相比，活性成分劑量更高，用途也有些差別。
2021 年，Wegovy 被 FDA 批准為減肥藥，用於 12 歲及以上人群的慢性體重管理，無論患者是否有 2 型糖尿病。
掛著「減肥藥」的名頭，就可以拿它名正言順地瘦身嗎？不完全是，用藥人必須滿足以下標準——
身體質量指數（BMI）為 30 或更高，或者 BMI 為 27 或更高，並伴有至少一種與體重相關的疾病，例如 2 型糖尿病、高血壓或高膽固醇。
符合以上條件的，已經屬於肥胖和超重人群。正常的 BMI，一般在 18.5 到 24.9 之間。
所以，拿 Ozempic 和 Wegovy 減肥可以，但兩者都有門檻，並非人人能夠入內。
然而潮流無法阻擋，一視同仁地向各種身材席捲而去。
「身材標杆」好萊塢，不會錯失它們。
加州的比弗利山莊，雲集了好萊塢影星們的眾多豪宅，這裡的一處臨床營養實踐中心，從去年 10 月開始，每天至少會接到一個諮詢 Ozempic 的電話。在加密消息應用 Signal 上，演員和製片人們悄悄交流著經驗。
「矽谷鋼鐵人」馬斯克的親身示範，讓這兩款藥的人氣又高了一截。
去年 7 月，馬斯克被拍到在希臘度假，光著膀子將上身肥肉展露無疑。
但到了同年 11 月，他在 Twitter 上回應，藉助 Wegovy 和 Ozempic，再結合禁食，已經減下了 30 磅（約 13.6 千克）。
名人帶頭了，媒體的報道多了，「減肥神針」走出了好萊塢和矽谷，來到大眾中間。
帶著 #Ozempic 標籤的短影片，在 TikTok 上的瀏覽量一度超過 2.73 億次。
醫療保健數據公司 Komodo Health，旗下有 3.3 億患者的檔案。今年 2 月，它留意到非糖尿病人群使用 Ozempic 的數量，僅在加州就增加了四倍。
今年 2 月，諾和諾德公布 2022 年財報，其中 Ozempic 銷售額為 84.65 億美元，同比增長 77%。
其實誰都知道，持續減肥的正確姿勢是運動和控制飲食。
奈何理想和現實錯位，從生理上降低食慾的產品，降低了對意志力的依賴，自然而然被捧上神壇。
已知和未知的風險
就像上面提到的，Ozempic 和 Wegovy 都有特定受眾。前者是糖尿病患者，後者是超重人群。
與此同時，CNN 採訪的一位內分泌學家強調，兩種藥物都是為了長期使用，而不是為了短期減肥：
它們並非用來減掉你最後的 5 或 10 磅，也不只是用上三四個星期。當我們考慮體重管理時，我們是在考慮一個人未來 25 年的生活。
如果偏向虎山行，沒有糖尿病、也不超重的人，長期注射它們，會遭遇什麼？
官方的說明書里，常見的、面向所有人群的副作用已經令人不快，噁心、嘔吐、頭痛、便秘等都有可能發生。
「名利場」接觸的一位註冊營養師說，她的患者在服藥後都會覺得噁心，其中大多數人甚至需要同時吃抵禦噁心的藥物。不適感進一步損害了他們的食慾，有的人覺得頭痛，不能再肆意喝酒，有的人容易疲憊，不再經常外出就餐。
除此之外，這兩種藥物還可能會產生其他嚴重的副作用。
FDA 曾經警告，二者的活性成分 semaglutide，可能會導致甲狀腺癌，但到目前為止，這種副作用主要出現在齧齒動物的實驗室研究中，尚未確定對人類的風險。專業人士建議，有甲狀腺癌家族史的就不必考慮了。
如果消化道反應比較嚴重，胰腺炎或膽囊問題也可能發生。
所以有報道稱，醫生在開藥之前必須看三件事：
患者在服藥期間不得飲酒，患者不得有胰腺炎病史，患者不得有任何膽結石。
另外，需要明確的是，非糖尿病人群拿 Ozempic 減肥，屬於一種標籤外（off-label）使用。
Off-label 指的是一種藥物被用於 FDA 未批准的用途。這種做法合法，也很常見。醫生還被賦予了一定的自由，可以開出他們覺得合適的 off-label 藥物。
只是，這同時也意味著，FDA 沒有對其安全性和有效性進行評估。
目前的長期研究，多數圍繞特定人群（比如達到最低 BMI 閾值）展開。所以，對於既非超重也非糖尿病的人群，更多的危險尚未被發掘出來，如同薛定諤的貓，可能有，也可能沒有。
NBC 曾經採訪過 10 位使用 Ozempic 或 Wegovy 的人。他們的身體情況各異，用藥的理由並不相同，效果也有好有壞，有的減輕了 50 磅（22.68 kg），彎腰繫鞋帶從此變得容易，有的承受著嚴重的副作用，已經到了無法上班的地步。
就算在注射過程中瘦下來，也並不意味著萬事大吉。
「Ozempic Face」可能會找上門來，這是一種快速減肥導致的面部憔悴和皮膚鬆弛現象。但也有整形外科醫生指出，這並非 Ozempic 特有，快速減肥的行為才是罪魁禍首。
該吃的苦吃了，想減的肉減了，然而一旦停止注射，它們調節食慾的作用會很快消失，揮手告別的體重也一併回歸。
2022 年 4 月，「糖尿病、肥胖和新陳代謝」期刊發表了一項論文，跟蹤了超重人群停用 semaglutide 後的體重恢復情況。結果發現，停止注射 semaglutide 和生活方式干預一年後，參與者恢復了之前減重的三分之二。
所以，類似降壓藥，Ozempic 和 Wegovy 應是終生藥物。它們的製造商諾和諾德也是這麼認為的：
我們對 Wegovy 的臨床試驗數據表明，患者一旦停止服藥，體重就會恢復，這並不出人意料。這支持了這樣一種信念：肥胖是一種需要長期管理的慢性疾病，大多數患者都會長期接受治療。
簡言之，這些藥物本就不是為想要快速減肥的正常體重人群而設計。對於體重正常或略微超重的人來說，還不確定它們是否利大於弊。
聽從醫囑，切忌跟風。
當減肥成為流行文化
既降糖又減重的糖尿病藥物，其實並不少見，老牌降糖藥二甲雙胍也是一種。
但前提條件是類似的，它的適用範圍目前局限在糖尿病治療領域，雖有減重效果，但效果也有限，通常只能減少內臟的脂肪，皮下脂肪效果不顯著。
但人性使然，我們一次又一次地希望找到捷徑。
「捷徑」的代價很高昂，道路也很擁擠。
在美國，一支 Ozempic 注射筆，通常可以使用大約一個月，醫保前的費用約為 900 美元。
好萊塢和矽谷的消費者無需醫保也可以自掏腰包，對於他們來說，每月上千美元的費用不算什麼，但過載的需求讓藥店不堪重負，真正需要 Ozempic 的患者很難按時買到。
去年 8 月，FDA 首次報告 Ozempic 短缺；Wegovy 則從去年 3 月底開始供不應求，今年 1 月又恢復了庫存。
某種程度上，當使用這些藥物減肥成為一種趨勢，是以他人的救命藥為代價：
我們不是在談論需要保持身材的明星，我們談論的是糖尿病患者，以及將死於肥胖的人。
Ozempic 的火爆原因是複雜的，名人效應、社交媒體的傳播、急功近利的心態......
其中還有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遠程醫療公司。
Ozempic 和 Wegovy 都是處方藥，按理不能隨意購買。
美國遠程醫療公司 Ro，主營在線問診、開具處方、配送藥物等服務，最近開始在線向患者提供 Ozempic，甚至還在紐約地鐵投放了廣告。
當然，Ro 也不是隨便開藥的。用戶需要先填寫包含病史、服藥目標等的表格，再進行各項指標的測試，符合條件才可以得到處方。
相似的事情也在國內上演。
2021 年 4 月，國內批准上市了司美格魯肽（Semaglutide 的中文通用名）注射液，商品名為諾和泰（Ozempic），用於 2 型糖尿病的治療，沒有與減重相關的適用症。
2021 年進入醫保談判目錄時，司美格魯肽的價格按規格不同，分為 479 元/支和 814 元/支。但在淘寶，它的價格漲到 700 至 1200 元不等，月銷最高 1000 。
因為它是處方藥，網購前需要填寫用藥人的姓名、身份證號、手機號、疾病類型（必須是 2 型糖尿病）以及處方單。
但界面新聞記者諮詢發現，部分店家可以提供開處方服務，甚至有些商家建議消費者繞過平台，直接與之交易。
去年 11 月，北京商報記者也調查發現，作為處方藥物，司美格魯肽甚至可以從微商那裡直接購買。
聞風而動的倒藥團伙還出現在門診，以代開藥身份大量購入司美格魯肽注射液。去年 9 月，北京中日友好醫院制定了管控措施，其中一條是，開具處方時，患者必須有糖尿病診斷。
風口因何而起？問題不在於 Ozempic 或 Wegovy本身，而是為它趨之若鶩的人。
微博的「司美格魯肽」超話里，有人記錄打針後的變化，也有人受困於噁心與便秘，有人語焉不詳地賣貨，也有人求醫問藥找渠道。
小紅書上，體重在百斤徘徊的用戶，同樣在打聽司美格魯肽。討論副作用的帖子下面，仍有人求購和出貨。
因為部分用戶誇大司美格魯肽的減肥功效，小紅書從去年開始治理相關內容，截至今年 2 月，共處理違規筆記 5000 多篇，還在搜索結果頁面上線了「就診用藥請到正規醫療場所」的提示。
減肥是一場千辛萬苦的跋涉，用藥也無法做到一勞永逸，像西西弗斯般將大石推上陡峭的高山。
往往那些已經功成名就的人，不僅有更多機會獲得藥物，還有更多機會獲得專業服務，重塑自己的生活方式，實踐「管住嘴邁開腿」的六字箴言。
馬斯克就是最好的例子。他能成功減肥，不僅因為買得到司美格魯肽，也因為有專業營養師和私人教練陪伴在側。
而剩下的人們，儘管難免為輕鬆減肥所惑，多數時候仍然艱難地獨自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