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呼「賽博女菩薩」誕生的人，準備好上供了嗎？
評論：
南無賽博女菩薩，一息三千六百圖，大慈大悲渡世人。
近幾天，網際網路上四處流傳著一條關於「女僕之夜：金雞湖遊艇Party」的神秘資訊。
這種活動原本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無非是提供給都市男女們的一次昂貴的夜生活機會，唯一具備吸引力的，可能就只有「配備隨身女僕一名」幾個大字了。但有趣的是，活動主辦方提供給顧客挑選的女僕照片，在具備相當高水準的同時，又有著許多的古怪。
乍一看下，這些照片都沒什麼問題。只不過，活動的主辦方在做圖技術上顯然缺乏火候，那些手掌明顯畸形了的美女，怎麼看都不像個正常人。
實際上，她們也的確不是正常人，甚至都不是人——每一張照片，都是AI在經過訓練之後生成的。對近幾個月來AI繪圖風潮有所了解的讀者老爺們，應當能從這些與克蘇魯「澀圖」如出一轍的畸形手掌上，嗅到不少熟悉的氣息。
用AI生成的照片來騙顧客上船，這種無本萬利的手法，成了網友們見證下的第一起「使用AI詐騙」的案例。
雖然活動主辦方也迅速被警方約談，事情告一段落，但串聯起近幾年的AI發展歷史，以及在這個過程前後出現的一些事件，我們仿佛能在這兩類事件中看到一種清晰的邏輯關係，當他們彼此勾連的時候，AI繪畫這個事物的一體兩面，總給人一些頗為深遠的意味。
去年下半年，AI繪畫在全世界的網際網路上投下了一顆「原子彈」，炸碎的是人類對AI只在涉及邏輯的領域笑傲江湖的固有認知。
當我看到毫無繪畫基礎的中等偏下老師，在電腦上鼓搗五分鐘就出了套「王道白毛蘿莉圖」，還沒他安裝NovelAI來得費勁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很可能是我生平僅見的一次「技術爆炸」。
中等偏下老師的作品
果不其然，短短几個月，AI繪畫的發展屢屢突破人們的想像。
在我還以為AI不懂「澀澀」，只會在一連串的指令代碼下生成一些仿佛從克蘇魯片場來的怪物，針對的是對人類來說為時過早的XP時，飛速進步的它們已經能夠產出一些質量極高的「澀圖」。而操控它們的國內「魔法師們」為此制定的一部常看常新的《元素法典》，甚至引來不少國際友人的頂禮膜拜。
那時關於「畫師從此失業」的討論一度甚囂塵上，人類依靠AI生成便能實現「澀圖自由」的美好明天，似乎即將到來。
然而，在一眾「賽博列文虎克」的挖掘下，AI繪畫暴露出的諸多弱點——薩菲羅斯不會游泳只會站在海面上，樋口円香不會吃麵，美少女們不會吃蛋糕等等——讓這場繪畫界的「智械危機」變得有些微妙，似乎AI便技止於此了。
而在各種各樣的「AI繪圖笑話」與層出不窮的二次元「澀圖」相映成趣的幾個月後，AI繪畫卻在悄無聲息間完成了真人領域的突破，靠著橫空出世的AI Coser，將次元壁撞成了一地玻璃渣。
雖然如果你仔細分辨的話，不少AI生成的真人照片仍然有著一定的破綻，仍然是AI繪畫的那些老毛病，比如一些細節上的衣物效果，以及永遠繞不過去的「手」的問題等。
但……不可否認的是，那些有著強烈視覺衝擊力的部分，仍然能夠吸引你大量的注意力，讓你無從判斷其可疑之處。
正經人誰看手臂啊？
在幾個月前AI繪畫流行期間，不少人大肆鼓吹其將草稿豐富為成品圖的功能，也有相當多「真人照片二次元化」的有趣應用，還鬧出過「AI認為世上沒有黑人」這種沒品笑話。而在當下完成了維度躍升的AI繪畫，則進一步展現出了它強大的創作能力，從草稿到成圖，從二次元美少女到現實世界的AI Coser，AI在繪畫領域已經越來越「無所不能」。
更讓人吃驚的是，「真人化」並不是當下AI的終點。讓「不存在的真人」動起來已經不是什麼天方夜譚的事情，即便目前只能看到以GIF形式呈現的作品，但這毫無疑問已經邁出了「AI真人影片」的第一步。
幾個月前就已經有過的感慨，在看到那一個個栩栩如生的AI Coser之後，又要再發出一次——大人，時代真的變了。
如果說「澀澀」是網際網路的第一生產力，那麼當下的AI繪圖，帶來的無疑便是賽博時代的生產力大爆炸，無法滿足於無窮無盡且可高度自定義的二次元「澀圖」的「LSP」們，想必能在諸多AI Coser身上，看到「澀澀自由」的曙光。
許多人鍾愛的「勒肉」效果，已經有穩定產出的可能
在各大社交媒體上，我們常常將那些大方展示自己「Nice Body」的無私博主，尊稱「女菩薩」。而以AI繪畫當下的境界，它完全足以稱之為「賽博女菩薩」，從二次元到三次元，高度定製，沒有創作邊界。在滿足稀奇古怪XP的道路上狂飆，大慈大悲，普度眾生，每一位「LSP」都能從中獲得救贖。
已經有「賽博女菩薩」開始上崗了
只是，讓我們回到一開始的「女僕之夜：金雞湖遊艇Party」上，一個疑問油然而生——「賽博女菩薩」的誕生值得歡呼，但如果這位「女菩薩」想騙你上供，那該怎麼辦？進一步，如果這位「女菩薩」想要傷害你，又該怎麼辦？
當下的AI繪圖作品，因為創作者的全民化，所以絕大多數仍處於公共分享的領域。但以其發展之迅猛，能力之全面，成品之出色，它不可阻擋地會出現在消費領域，成為商品供需鏈的一環。
正常來說，按照消費的邏輯，既然Onlyfans上的「女菩薩」能夠通過上傳照片與影片來讓用戶付費，那麼同樣的模式也能夠平移到AI作品及其客戶身上，關鍵只在於付費者自身的意願，所謂「千金難買我樂意」，只要他們願意，這似乎就是個公平的交易。
著名同人作品販賣網站DLsite上，AI生成作品已經是個相當普遍的標籤，明碼標價
但問題在於，不是每個消費者都有能力在充分鑑別了商品之後，根據自己的消費預期去消費的。抱著吃「現做飯菜」的預期，也付出了給「現做飯菜」的金額的人，自然不會想要吃到料理包。如果真吃到料理包了，對他們來說，自然會產生一種樸素的「上當了」的心理。
前兩天《白夜極光》與「卜爾Q」用AI繪圖當商稿所引起的爭議，便起於此。
官方都放出了修改後的版本，結果「卜爾Q」自己放了個未修版「自爆」
《白夜極光》本是一個拿「150位繪師匠心打造」當賣點的遊戲，但一張備受關注的情人節賀圖，卻出現了明顯的AI繪圖痕跡，而且還是畫師本人帶頭使用了AI繪圖，這對奔著畫師本人的「創作」來的玩家，無疑是一種欺騙。
創作的過程本身就是不透明的，畫師必須通過出眾的個人風格與高質量的作品，才能夠跨過這層不透明，與粉絲間建立起信賴關係。而「卜爾Q」的做法，便很輕鬆地扯斷了自AI繪圖出現後，粉絲與畫師之間那日益脆弱的信任鏈條，把其他未有明顯證據支撐他們使用了AI繪圖的畫師，捲入了一場「獵巫行動」。
許多畫師都在這一期間被迫「自證清白」
而AI帶來的，還遠不止繪畫領域的信任鏈條斷裂。隨著技術的發展，AI繪圖的越發逼真，一切網際網路上產生的圖片，都會面臨真實性上的質疑——尤其是在AI已經能夠模擬真人照片的效果之後。
最近土耳其和敘利亞大地震，波及範圍較廣，災情也很嚴峻，因此全世界範圍內都有很多關於這次地震的募捐。然而在這些募捐項目中，卻開始出現「AI繪圖詐騙」的案例，一些人通過AI生成的消防員與受災兒童在倒塌大樓前擁抱的「照片」，在推特上大肆煽動人們的同情情緒。這張「照片」在推特上一度廣泛流傳，不少對AI繪圖缺乏認知的網友們，還十分諷刺地附上了「見證希臘與土耳其之間的友誼」「一張照片勝過千言萬語」之類的推文。
離譜的是，這個騙局根本沒有多少說服力，照片上的消防員的六根手指很快就被發現，而他們所給出的虛擬貨幣賬戶，經過國外媒體的調查，也被證實了從2018年開始就出現在一些詐騙與垃圾推文中，甚至出現在一些社交媒體的色情內容里。
BBC中文網《土耳其敘利亞地震：賑災募捐里的AI與TikTok騙局》節選
客觀地說，這些案例所展現的，其實不是AI的風險，而是人類自身的陰暗面，AI在這當中只是作為工具，平等地給所有人提供服務。
沒有AI，遊艇派對的籌辦者仍然可以找到一些網上到處都是的素人照片來矇混過關；沒有AI，這次土耳其敘利亞地震的募捐騙子，仍然能夠扒出一些以往的災難現場照片來騙取捐款。
我們不能夠簡單地評判一個工具的好壞，因為工具是中性的，如刀能傷人亦能做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但我們也需要正視新工具帶來的風險，尤其是像AI這種低成本、高效率、高回報，本質上是解放網際網路生產力的劃時代工具。
由於AI繪圖的「原創性」，隨著它產出的作品真實性越來越高，真實資訊與騙局的界限也將越來越模糊，「龐氏騙局」會越來越像「天上掉餡餅」，交友APP上俊男美女的比例也將顯著提升。
而AI能做到的，還遠遠不止這些。讓很多事情變得更便捷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它「無中生有」的能力，也將讓很多未曾預料到的傷害到來。
上周，「參考消息網」因ChatGPT的爆火而採訪了「ChatGPT之父」山姆·奧爾特曼，在關於「GPT帶來的最讓人害怕的事情」這一問題上，山姆·奧爾特曼的著眼點不僅僅在於ChatGPT這個聊天智能，他說：
「至於嚇人的事？我當然一直非常關注利用開源圖像生成器生成復仇式色情的行為。我認為這將造成巨大的、可以預見的危害。」
「參考消息網」2月15日報道《他是暴火的ChatGPT之父，他如何看待ChatGPT？》節選
這是關於AI早已有之卻又一直掩蓋在狂熱的、關於技術進步的討論下的問題。
在AI繪圖尚未顯現其影響力之前，AI換臉曾在各大社交網路掀起過一陣風潮，全網紅極一時的「肌肉金輪」，便是AI換臉的產物。這一技術帶來的神奇效果與在鬼畜領域的出色發揮，為當時的人們所津津樂道。
而與「肌肉金輪」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在著名的P開頭黃黑網站上，被專門開闢出來的「換臉」分區，以及史嘉蕾·喬韓森等著名演員對AI換臉的控訴。
在今天，你以相關關鍵詞搜索，仍然能夠看到換臉後的成人影片
除了AI換臉外，幾年前Telegram還出現過一個名為「DeepNude」的AI程序，你只要給他發送一張照片，他就能自動幫你「脫掉衣服」，生成對應的裸照，還支持一鍵轉載與分享。據相關研究機構「Sensity」統計，僅截止至2020年7月，這一機器人就生成並分享了超過10萬張照片。
作為一個工具，AI在平等地給所有人提供服務，顯然也就在平等地威脅所有人。
它的萬能、易用與便捷，讓它已經具備了一定的「創作者」的功能，但它作為工具，顯然不會具備大部分「創作者」所具備的「底線」。
儘管很多AI繪圖軟體限制了「澀澀」內容的產出，尤其是「未成年色情」內容的產出；儘管像「勘雲工造」這類AI真人圖像生成方，鄭重聲明了對明星、公眾人物肖像模型訓練的禁止。
但打開Pixiv最火熱的「NovelAI」標籤，我們仍然能在展示頁面看到眾多連「合法蘿莉」都談不上的「露骨幼女」。
生產力的發展，帶動的是整個社會的認知轉變。正如私有制是現代家庭的起源，正如iPhone4永久改變了人們對手機的認知，越發先進、強大的AI工具的出現，改變的絕不會僅僅是我們對「創作」這件事情的理解。
AI的混沌，是網際網路本身的混沌，也是人類自身的混沌。它如同一個放大器，讓許多原本難以實現的想法有了實現的可能，也讓很多正常人都難以接受的事物，更加容易地出現——最簡單的例子，便是人見人愛的「賽博女菩薩」。
它是好的，很多機械式的勞作，乃至創造性的工作，都能夠在它的幫助下提升效率——比如，最近銀河老師就高度肯定了ChatGPT在毫無感情的微博推廣寫作上的能力。
但同時，它也是危險的。毫無節制、毫無底線的使用，顯然也觸及了人類的道德原則與經濟利益。
它的出現如靈光乍現，發展如烈火烹油，以至於到現在為止，我們都沒能夠建立起成熟的約束機制，來防止其被肆無忌憚地濫用。有的，只有各大公共社交媒體迫於輿論壓力的打壓，比如AI換臉影片大肆傳播期間，Facebook等社交軟體對其的封殺。
對於如何供奉「賽博女菩薩」，我想我們還需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討論。
